季昀的公寓在圣耳曼大道一栋老式建筑的五楼。
以宁站在深棕色的木门前,手指悬在门铃上方,停留了几秒才按下去。林澜站在她身后两步的位置,穿着便装,看起来像普通朋友,但以宁知道,她的目光正在扫描整条走廊的每个角落。
门开了。季昀站在门口。他看起来比前几天更憔悴,胡茬没刮,头发有些凌乱,身上那件墨绿色衬衫皱巴巴的,袖口还沾着涸的颜料。但看见以宁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进来吧。”
公寓内部比以宁想象中更乱。画布、颜料管、调色板散落一地,沙发上堆着画册和衣服,工作台上挤满了未完成的画作。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和隔夜咖啡的气味。
以宁注意到,那幅蒙着白布的大画已经不在了。
“请坐。”季昀把沙发上的杂物推开一小块地方,示意以宁坐下。他瞥了一眼林澜,林澜站在门口,微微摇头表示不进来。
“她会在外面等。”以宁解释。季昀点头,没有多问。他走到厨房区域,从水壶里倒了两杯水,放在沙发前的小茶几上,然后在对面的矮凳上坐下。
两人之间隔着一片狼藉的地板,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进来,在空气中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那幅画,”以宁先开口,“送走了?”
“嗯。”季昀喝了口水,“昨天有人来取走了。说是要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保管。”他苦笑,“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没完全搞明白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有些人想要那幅画,想要我父亲留下的东西,而霍临渊……他在保护我们。”
“保护我们”这几个字,他说得很轻,但以宁听出了里面的复杂情绪。
“霍临渊告诉我了,”以宁轻声说,“关于你父亲当年的事,关于那批画,关于霍振。”
季昀的手微微一颤,杯中的水泛起涟漪。
“所以你也知道了。”他放下杯子,双手交握,指节泛白,“我父亲一生的心结,我的执念,原来都指向同一个人。而那个人,现在还想利用我来伤害你。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深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灵魂上的。
“以宁,”他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林崇明第一次找我的时候,我确实……动摇了。”
以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不是为钱,虽然那笔钱确实能让我的生活轻松很多。”季昀的声音越来越低,“而是因为,他说他能帮我查清父亲当年的真相。他说他认识一些圈内老人,有当年的交易记录,甚至有那些失踪真品的下落。”
他停顿,深吸一口气。
“我太想知道真相了。这二十年,我父亲在遗憾中死去,我母亲在愤懑中老去,我在困惑中长大。‘季昀,你父亲是个好人,只是太固执了’——从小到大,我听的都是这种话。但我想知道的不是他是不是好人,而是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又为什么因此失去一切。”
阳光在地板上移动了一寸。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浑厚悠长。
“林崇明第二次找我时,开始打听你。”季昀继续说,“他问我们怎么认识的,问你平时喜欢什么,问你和霍临渊的关系。我当时觉得不对劲,但他说这只是‘背景调查’,因为你的家族背景可能影响画展的安全等级。”
他的手指收紧,骨节突出。
“我半信半疑,但还是给了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你喜欢喝什么咖啡,常去哪家书店,这些。直到上周,他明确要求我画一幅瑞士庄园的画,并且指定要包含庄园的某些建筑细节和周边地形。”
季昀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以宁。
“那时我才真正开始怀疑。我问他为什么需要这些细节,他说是为了‘艺术史研究’。但我父亲教过我,当一个人对艺术品的物理细节而不是艺术价值感兴趣时,他很可能不是真正的收藏家。”
他转身,脸上是痛苦的神色。
“然后塞巴斯蒂安找我,给我看了林崇明的背景资料。我才知道,我差点成了帮凶,差点把你也卷入危险。”
以宁看着他的眼睛。那里有悔恨,有自责,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季昀,”她轻声说,“你没有‘差点’。你最后拒绝了,你保护了我。”
“但那是因为林崇明露出了破绽,是因为塞巴斯蒂安提醒了我!”季昀的声音提高,“如果一切看起来更合理一点,如果我没有那么一点警惕心,我可能真的会……”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摇头。
“我父亲一辈子坚持真相,哪怕因此失去一切。而我,我差点为了所谓的‘真相’,出卖了我珍视的人。”
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的巴黎在继续它的常,车流声、人声、远处咖啡馆飘来的音乐声,但这些声音都像隔着玻璃,模糊而不真实。以宁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前。上面有几幅未完成的小画,都是风景——塞纳河的晨雾、蒙马特尔的阶梯、卢森堡公园的池塘。笔触温柔,色彩朦胧,和“边界”系列的强烈张力完全不同。
“这些是你最近画的?”她问。
季昀走过来,站在她身边。
“是。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我发现自己画不出那些激烈的、挣扎的东西了。”他的声音平静了些,“好像那些愤怒和困惑,都随着那幅画一起被带走了。现在我画的,是巴黎最普通的样子,是每一天的阳光和影子。”
以宁拿起其中一幅。画的是塞纳河上的一座桥,晨光中,桥上有几个人影在散步,模糊但温馨。
“很美。”她说。
“但不够‘深刻’,不够‘有冲击力’,对吧?”季昀苦笑,“画廊可能会这么说。艺术家就应该痛苦,就应该挣扎,就应该挖掘黑暗。快乐和平静,在艺术市场上不值钱。”
“但这是真实的你。”以宁放下画,看向他,“至少是此刻真实的你。”
季昀沉默了一会儿。
“我今天找你,是想告诉你我的决定。”他说,“我要离开巴黎一段时间。也许去南法,也许去托斯卡纳,找个安静的小镇住下来,画画,思考,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活着。”以宁没有意外。从进门看见那幅画不在了,从看见他眼中那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她就猜到了。
“什么时候走?”
“下周。”季昀说,“塞巴斯蒂安会接手‘边界’系列的后续事宜。展览可能会推迟,或者换个形式。他说没关系,艺术应该等艺术家准备好,而不是相反。
他走回沙发前,从一堆画册底下抽出一个扁平的画框,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着。
“这个,想送给你。”他递给以宁。
以宁接过,拆开牛皮纸。里面是一幅小尺寸油画,画的是她在塞纳河畔写生的侧影。她坐在河堤上,膝上放着速写本,铅笔抵着下巴,眼神望向远处的河面。背景的巴黎圣母院还搭着脚手架,但晨光温柔,河水的波光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最特别的是,在她身后的远景里,河对岸的街道上,有一个极其模糊的黑色身影,倚在一辆车旁。那身影只用了寥寥几笔勾勒,几乎融入背景,但确确实实存在。
就像那些她不知道的时刻,他确实在那里。
“这是……”以宁的手指轻轻拂过画布。
“毕业展之前画的。”季昀的声音很轻,“那天早上我在河边散步,看见你在写生。阳光很好,你画得很专注,整个人都在发光。我偷偷画了下来,本想找个机会送给你,但后来……”
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以宁看着画中的自己。那个她看起来平静、专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而那个远处的黑色身影,像沉默的守护者,也像……注定的影子。
“谢谢你。”她轻声说,“我会好好珍藏。”
季昀笑了,是这些天来第一次真正放松的笑容。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问,“继续留在巴黎,还是……”
“回国。”以宁说,“但还不确定具体时间。有些事需要处理,有些人需要……重新认识。”
她没有明说,但季昀听懂了。“霍临渊。”他说,“他对你是真的。虽然他的方式……很特别。”
以宁看向他:“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眼神。”季昀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街道,“那天在画廊,塞巴斯蒂安给我看了一些资料。其中有一张偷拍的照片,是霍临渊在某次活动上。他的表情很冷,很公式化,但有一张照片里,他正在看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很模糊的照片——一个女孩的背影,在花园里,年纪很小,扎着马尾辫。”
以宁的心脏轻轻一跳。
“塞巴斯蒂安说,那是很多年前拍的了。”季昀继续说,“但他到现在还保留着。一个人会保留另一个人的照片这么多年,只有两种可能——极致的恨,或者极致的爱。”
他转身,看向以宁。
“而他对你,不可能是恨。”
阳光在房间里移动,空气中的尘埃在光线里舞蹈。以宁抱着那幅画,画框的边缘硌着她的手臂,但那种触感很真实,很踏实。
“季昀,”她说,“关于你父亲的事,如果你还想查下去……”
“我不想查了。”季昀打断她,语气平静,“或者说,我不需要亲自查了。霍临渊的人找到了当年的部分记录,证明我父亲的鉴定是正确的。那批画里确实有赝品,也确实有人做了手脚。但具体是谁,那些真品去了哪里……这些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支铅笔,在指尖转动。
“我父亲想要的是正义,是真相大白。但真相大白之后呢?那些画不会回来,死去的人不会复活,浪费的人生不会重来。”他的声音很轻,“我现在明白了,有些真相,知道了反而是一种负担。而放下,才是解脱。”
以宁看着他。这个曾经执着于“边界”、执着于真与假、执着于为父正名的男人,此刻站在凌乱的工作室里,站在巴黎四月的阳光里,眼神清澈得像刚下过雨的湖面。
他放下了。
不是放弃,是放下。
“你会找到自己的路的。”她轻声说。
“你也是。”季昀微笑,“而且你已经找到了。虽然那条路上有阴影,有危险,但也有光。真正属于你的光。”
他送她到门口。林澜还等在那里,见到他们出来,微微点头。
“就到这里吧。”季昀站在门口,没有跨出来,“以宁,谢谢你。谢谢你的信任,谢谢你的友谊,也谢谢……你让我看见了某种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
“爱一个人的可能性。”他的眼神温柔,“不是占有,不是索取,而是守护,是等待,是在对方需要的时候,成为她的光或者影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虽然我的方式不太对,但我学到了。”
以宁的鼻子有些发酸。她伸出手,季昀握住。他的手上有颜料和铅笔的痕迹,温暖而粗糙。
“一路顺风,季昀。”
“你也是,以宁。保重。”
门轻轻关上。
以宁站在走廊里,抱着那幅画,深吸一口气。林澜走上前。
“谈完了?”
“嗯。”以宁点头,“他下周离开巴黎。”
“安全方面我们会安排。”林澜说,“霍先生已经吩咐过了,会确保季昀先生安全离开,并在新的居住地得到必要保护。”
以宁没有问为什么霍临渊要保护季昀。她知道答案——因为季昀是她珍视的朋友,因为他差点因她卷入危险,因为……这是他的方式。
她们走出公寓楼。下午的阳光正好,圣耳曼大道上人流如织。咖啡馆露天座位坐满了人,书店橱窗里陈列着新书,面包店的香气飘满整条街。
巴黎还是那个巴黎,美丽、慵懒、充满诗意。但以宁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回安全屋的车上,她一直抱着那幅画。林澜开车,偶尔从后视镜看她一眼,但没有说话。
车子驶过塞纳河时,以宁看见河面上游船缓缓前行,游客们在甲板上拍照。她想起画中那个写生的自己,也想起那个远处的黑色身影。
“林教官,”她忽然开口,“霍临渊他……今天在安全屋吗?”
“霍先生上午出去了。”林澜回答,“处理柏林那边的后续事宜。应该晚上回来。”
“他的伤……”
“有医生定期检查。”林澜说,“但霍先生不太配合休息。凯尔说他今天拆了绷带,说妨碍行动。”
以宁的眉头蹙起。骨裂需要静养,拆掉绷带只会加重伤势。
“能送我回安全屋吗?”她问,“我想……等他回来。”
林澜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某种理解。
“好。”
—
安全屋的夜晚很安静。
以宁在房间里整理东西。她把季昀送的那幅画挂在床头,站在远处看了很久。画中的自己那么专注,那么平静,仿佛世界只剩下纸笔和眼前的风景。
而那个远处的黑色身影,现在就在这座城市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处理着她无法想象的复杂事务。
她想起霍临渊在书房里说的话——“有些暗处的战争,普通人永远不会知道。”
而她,正在学习如何不做一个“普通人”。
晚上九点,她听见楼下传来汽车引擎声。走到窗边,看见那辆黑色宾利驶入庭院。霍临渊从车里下来,依然是深色风衣,步伐很快,但以宁注意到,他的左肩动作有些僵硬。
她等了十分钟,估计他应该已经上楼,才走出房间。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光线。以宁敲了敲门。
“进来。”
霍临渊坐在工作台前,面前堆满了文件。他已经脱掉了风衣,只穿着衬衫,左手手臂上重新缠了绷带,但比之前薄一些。灯光下,他的脸色比白天更苍白,眼下有深深的阴影。
“还没休息?”他抬眼看见是她,眼神柔和了一些。
“在等你。”以宁走进来,关上门,“季昀今天把画送给我了。他说他下周离开巴黎。”
霍临渊点点头:“我知道。已经安排好了。”
“谢谢。”以宁轻声说,“谢谢你保护他。”
“他是因为你才被卷入的。”霍临渊放下手中的笔,“保护他是我的责任。”
他说“责任”这个词时,语气很平淡,但以宁听出了里面的重量。对他来说,责任不是负担,是承诺,是必须完成的事。
她走到工作台前,看着那些文件。大部分是德文,还有一些英文报告,标题里有“能源协议”、“安全审查”、“风险评估”之类的词。
“柏林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她问。
“基本解决了。”霍临渊揉着眉心,“霍振派去的人已经控制住,德国那边也打点好了。但代价是,我需要在未来三个月内,向德国能源部的某个额外两亿欧元。”
两亿欧元。他说得像在说两百块。
“值得吗?”以宁轻声问。
霍临渊抬眼,看向她。
“值得。”他说得很肯定,“如果那两亿欧元能换来你的安全,能换来霍振暂时收敛,能换来时间让我彻底解决这个问题,那就值得。”
以宁的心脏被轻轻撞击。她想起陆晚意的话——“霍临渊那种人,如果只是责任,他会做到这个程度?”
不,不会。
“你的伤,”她转移话题,怕自己继续想下去会失态,“医生怎么说?”
“骨裂需要静养四到六周。”霍临渊说得轻描淡写,“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
“所以你就拆了绷带?”
“太显眼了。”霍临渊说,“今天见的几个人里,可能有霍振的眼线。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受伤。”
以宁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心疼。她绕到工作台另一边,在他面前站定。
“让我看看。”
霍临渊沉默了两秒,然后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拉开衣领。
绷带是新的,很薄,应该是为了不显眼。但以宁能闻到淡淡的药膏气味,还能看见绷带边缘皮肤的红肿。
“你会留下后遗症的。”她说,“如果不好好养伤。”
“后遗症是以后的事。”霍临渊重新整理好衣领,“现在有现在要做的事。”
以宁看着他疲惫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些她无法完全理解的沉重。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对他来说,疼痛、疲惫、甚至可能的后遗症,都是可以接受的代价。只要能达到目的,只要能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这种认知让她既感动又心痛
“坐下。”她说。
霍临渊挑眉。
“坐下,闭上眼睛。”以宁重复,“这是医嘱。如果你不想让我叫医生过来的话。”
霍临渊看了她几秒,最终妥协。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以宁走到他身后。她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太阳上,开始缓慢地打圈按摩。她的手法并不专业,但力道适中,指腹温暖。
霍临渊的身体僵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和远处电子屏幕低沉的嗡鸣。以宁的手指从他的太阳移到后颈,那里的肌肉硬得像石头。
“你太紧张了。”她轻声说。
“习惯了。”霍临渊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
“习惯可以改。”以宁说,“至少在这里,至少在我面前,你可以不用那么紧张。”
霍临渊没有回答。但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肩膀的线条也柔和了一些。
以宁继续按摩。她的手指触摸到他发处一道浅浅的疤痕,很旧,应该是很多年前留下的。还有后颈另一侧,有一个很小的凹陷,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刺穿后留下的。
这些伤痕,这些印记,都是他这些年经历的证明。
而她,直到现在才开始真正看见。
“以宁。”霍临渊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模糊。
“嗯?”
“季昀的画……你喜欢吗?”
以宁的动作停了一瞬,然后继续。
“喜欢。”她说,“画得很好。而且……画里有你。”
霍临渊沉默了。
“你在那里,对吗?”以宁轻声问,“那些我不知道的时候,你都在那里。”
长久的安静。然后,霍临渊很轻地“嗯”了一声。
只有一声。但以宁听出了那一声里包含的所有——承认,歉意,还有某种沉重的温柔。
她的手指继续按摩,从他的后颈移到肩膀。受伤的那一侧肌肉格外紧绷,她放轻了力道。
“柏林的事,”她忽然说,“以后可以告诉我吗?不用全部,但至少……让我知道你在经历什么。”
霍临渊没有立刻回答。她以为他会拒绝,会像以前一样说“这不重要”或者“你不用知道”。
但他没有。
“好。”他说。
只有一个字,但以宁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现在,”她收回手,走到他面前,“你去休息。这是伙伴的建议,也是医生的命令。”
霍临渊睁开眼睛。灯光下,他的眼神不再那么锐利,反而有些……柔软。
“你呢?”他问。
“我也去休息。”以宁微笑,“明天还有训练。林澜说,下周要开始教我怎么识别跟踪,怎么摆脱监视。”
霍临渊站起身。他的动作还是有些僵硬,但比之前自然了些。
“她是个好老师。”他说,“但她也很严格。如果觉得太辛苦……”
“我不怕辛苦。”以宁打断他,“我怕的是,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什么也做不了。”
霍临渊看着她。灯光在他眼中流转,那些复杂的情绪——挣扎、克制、温柔、疲惫——交织在一起,最终沉淀成一种深沉的、无法言说的东西。他抬起手,很轻地、几乎只是触碰地,拂过她脸颊旁的一缕碎发。
“你已经做了很多了。”他的声音很低,“比你知道的还要多。”
然后,他收回手,走向门口。
“晚安,宁宁。”
“晚安,霍临渊。”
门关上。书房里只剩下以宁一个人,还有满墙的电子屏幕,和那些她尚未完全理解的数据与地图。
但她不再觉得这个房间冰冷,不再觉得这个世界陌生。
因为她知道,在那扇门后面,有一个人。一个伤痕累累却依然站立的人。一个在黑暗中行走却始终看向光明的人。
而她要做的,是学会如何与他并肩,如何成为他的光,而不是负担。
她走到那面世界地图前,看着上面的红蓝光点。那些代表危险,那些代表保护,那些代表正在进行或即将发生的战争。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巴黎的那个点上。
这个点很小,在地图上几乎看不见。但它连接着此刻站在这间房间里的她,和刚刚离开的那个他。
连接着过去二十年的沉默与等待,也连接着未来未知的风雨与并肩。
她伸手,轻轻触碰那个点。
指尖传来屏幕微凉的触感。
但她心中,是温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