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墨诚咨询”的招牌挂在了城南批发市场二楼一个二十平米的铺位上。
铺位不大，但位置不错，正对楼梯口。林墨让王猛简单装修了一下，刷了白墙，摆了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一个文件柜，还有一台二手电脑。墙上挂着一幅本市地图，上面用红蓝记号标注着国企位置和私营企业分布。
王猛站在门口，看着招牌，有些不好意思：“林哥，我一个大老粗，真能搞咨询吗？”
“咨询的核心是信息和信任。”林墨拍拍他肩膀，“你不需要懂太多理论，只需要做好两件事：第一，收集信息；第二，确保客户相信我们提供的信息是准确的。”
“怎么收集？”
林墨从文件柜里拿出一沓表格：“这些是我设计的调查表。你去跑各个工业区，跟门卫聊天，跟工人抽烟，跟老板喝茶。问清楚：厂里有多少设备，用了多少年，最近有没有更新计划；原材料从哪里采购，产品销往哪里；招工难不难，资金紧不紧……总之，所有能问到的都记下来。”
王猛接过表格，认真翻看。表格设计得很详细，但问题都很实际，确不是他能问出来的。
“那我具体怎么开始？”
“先从熟悉的行业开始。”林墨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机床厂、纺织厂、五金厂……这些我们做过生意的，你认识人，好说话。一周时间，至少跑二十家。”
“明白！”
王猛拿着表格和一笔活动经费走了。林墨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这台二手386电脑花了他三千块，在1998年算是不错的配置，虽然速度慢，但能打字、能存资料。
他需要建立数据库。把王猛收集来的信息录入电脑，分类整理，分析规律。哪些行业在扩张，哪些在收缩；哪些地区需求旺盛，哪些供应过剩；哪些政策即将出台，哪些即将调整……
这些信息，就是他的武器。
中午，刘文涛来了电话。
“林墨，报道今天见报了！第三版，半个版面！”刘文涛声音兴奋，“标题是《年轻创业者搭建资源桥梁，国企民企实现双赢》。写得不错，你看看吧！”
“谢谢刘记者。”
“别客气。对了，下午市里有个民营经济座谈会，经贸委组织的，邀请了一些有代表性的民营企业家。周海川推荐了你，你去不去？”
林墨心里一动。这是个好机会。
“去。时间地点？”
“下午两点，市政府三号会议室。我正好也要去采访，到时候见。”
挂了电话，林墨从抽屉里拿出一套新买的西装。深灰色，合身，不张扬。他换上西装，对着墙上的小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的人，眼神锐利，气质沉稳，完全看不出一个月前那个走投无路的模样。
他拎起包，锁上门，下楼。
经过三楼时，林墨的脚步顿了顿。308铺位，“天雄贸易”的牌子在日光灯下反着光。透过玻璃门，他看到陈天雄正在和一个客户谈生意，手舞足蹈，声音洪亮。
林墨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这一世，他们会是同行。是竞争对手。
但最终，只会有一个赢家。
市政府三号会议室里坐了三十多人。有做服装的，有做食品的，有做机械的，都是本市有点规模的民营企业主。年纪多在四十岁以上，像林墨这样二十多岁的，只有他一个。
周海川坐在前排，看到林墨进来，招招手让他过去。
“小林，坐这儿。”周海川低声说，“今天主要是听取民营企业的困难和意见，你准备发言吗？”
“看情况。”林墨说。
两点整，会议开始。主持人介绍了来宾——副市长、经贸委主任、工商局局长等。然后开始自由发言。
第一个发言的是个做服装的老板，抱怨贷款难，银行不给民营企业放贷。第二个是做食品的，说税收太重，各种费太多。第三个是做机械的，说国企垄断了最好的技术工人，民企招不到人……
林墨认真听着，做着笔记。这些信息很有价值，反映的是这个时代民营企业面临的普遍困境。
但他也注意到，大多数人只是在抱怨，很少有人提出具体解决方案。
轮到林墨时，主持人看了看名单：“下一位，墨诚咨询的林墨。林总很年轻啊，请发言。”
会议室里响起轻微的议论声。很多人都用好奇或怀疑的眼光看着这个年轻人。
林墨站起来，走到发言席。
“各位领导，各位前辈，我是林墨。”他的声音平稳清晰，“我做的不是实体企业，是信息服务。简单说，就是帮企业找信息、找资源、找机会。”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我和我的合作伙伴，促成了几笔国企闲置设备和民营企业需求的对接。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些问题，也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会议室安静下来。
“第一个问题，信息不对称。”林墨继续说，“国企不知道民企需要什么设备，民企不知道国企有什么设备要处理。双方都在各自摸索，效率很低。”
“第二个问题，信任缺失。民企担心买到的设备是废铁，国企担心卖便宜了被追究责任。结果就是，很多还能用的设备，最后真当废铁卖了。”
“第三个问题，政策盲区。现有的政策鼓励国企改制、鼓励民营经济发展，但具体到设备处置、资产流转这些细节，缺乏可操作性的指引。”
副市长点点头：“那林总有什么建议？”
“我建议建立三个机制。”林墨说，“第一，信息发布机制。由经贸委牵头，建立全市闲置资产信息平台，定期发布国企待处置设备清单。第二，价值评估机制。邀请第三方技术专家，对设备进行客观评估，给出合理价格区间。第三，交易保障机制。设立专用账户，买方付款后资金暂存，待设备验收合格后再划转给卖方，降低双方风险。”
会议室里响起议论声。
“这个想法好！”
“确实，有政府背书，我们就敢买了。”
“但操作起来可能有点复杂……”
副市长和几个部门领导低声交流了几句，然后说：“林总的建议很有建设性。经贸委可以研究一下，看能不能试点。”
周海川悄悄对林墨竖起大拇指。
接下来又有几个人发言，但话题已经转向如何落实林墨的建议。会议结束时，好几个企业主过来和林墨交换名片。
“林总年轻有为啊！”
“你们公司具体做什么业务？我们厂正想更新设备，能不能帮忙看看？”
“有时间来我厂里坐坐，咱们详谈。”
林墨一一回应，礼貌得体。
刘文涛走过来，相机咔嚓拍了几张照片：“林墨，你今天表现真不错。这篇报道有后续了。”
“还要谢谢刘记者捧场。”
周海川也过来了：“副市长刚才私下说，你这个想法很实在，可能真要试点。如果试点成了，你公司的业务可就……”
他没说完，但林墨懂。如果政府牵头做信息平台，那他的咨询公司就可以成为官方指定的服务机构之一。这是巨大的机会。
“还要靠周叔多支持。”
“那是当然。”
离开市政府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了。林墨正准备回公司，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林总吗？”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我是。您哪位？”
“我是陈天雄，天雄贸易的。今天在座谈会上看到你发言，很精彩啊。想跟你认识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
林墨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
来了。
比他预想的要快。
“陈总客气了。我现在在市政府门口。”
“巧了，我也在。我看到你了，黑色西装那位是吧？我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林墨转过身，看到陈天雄从停车场方向走来，还是那身花衬衫，金链子在夕阳下反光。
“林总！”陈天雄热情地伸出手，“久仰久仰！”
林墨握住他的手。手掌厚实，有力，握得很紧。
“陈总说笑了，我哪有什么名气。”
“谦虚了。”陈天雄上下打量着林墨，“今天这一番发言，可是让好多老家伙都汗颜啊。年轻有为，年轻有为！”
“陈总过奖了。”
“走，找个地方坐坐，喝杯茶。”陈天雄不由分说地揽住林墨的肩膀，“我请你。咱们聊聊，说不定有合作机会。”
林墨没有拒绝。
他想看看，这一世的陈天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人来到市政府附近的一家茶楼。陈天雄要了个包间，点了壶龙井。
“林总今年多大？”陈天雄一边倒茶一边问。
“二十八。”
“我三十六，大你八岁。”陈天雄笑着说，“但看你的见识，不像二十八的人。倒像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江湖。”
这话里有话。
林墨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可能是我比较早熟吧。家里困难，逼得自己早点懂事。”
“理解理解。”陈天雄也端起茶杯，“我也是穷人家出身，摆过地摊，睡过桥洞，什么苦都吃过。所以看到你这样的年轻人，特别亲切。”
林墨喝着茶，没接话。
“我听说了你的一些事。”陈天雄继续说，“帮国企处理闲置设备，卖给民企，赚差价。这生意做得聪明，轻资产，高利润。”
“小打小闹而已。”
“别谦虚。”陈天雄放下茶杯，身体前倾，“林总，我开门见山。我想跟你合作。”
“怎么合作？”
“你做信息，我做实体。”陈天雄说，“你找到的设备信息，我来买，我来翻新，我来卖。利润我们三七分，你三我七。你不用出本金，不用担风险，稳赚信息费。”
林墨心里冷笑。还是前世那个陈天雄，算盘打得精。让他做前期的信息收集和关系打通，陈天雄做后面的买卖，拿大头。
“陈总的提议不错。”林墨慢条斯理地说，“但我现在有自己的公司，也在做设备买卖。虽然规模不大，但还能维持。”
“小打小闹没意思。”陈天雄摆摆手，“要做就做大。我有资金，有渠道，有团队。你跟我合作，一年赚个百八十万不是问题。比你一个人单干强多了。”
“陈总的好意我心领了。”林墨放下茶杯，“但我习惯了自己做主。合作的事，以后再说吧。”
陈天雄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林总，生意场上，多个朋友多条路。你一个人，容易碰到坎。”
这话里有威胁的味道。
林墨迎着他的目光：“我这人，就喜欢自己闯。坎嘛，碰到了就跨过去。跨不过去，那也是自己的事，不连累别人。”
两人对视了几秒。
陈天雄忽然哈哈大笑：“有个性！我喜欢！行，不合作就不合作，但交个朋友总可以吧？”
“当然可以。”
两人交换了名片，又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临走时，陈天雄拍拍林墨的肩膀：“林总，以后遇到什么难处，随时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谢谢陈总。”
看着陈天雄开车离开，林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前世，陈天雄也是这样，先示好，再拉拢，最后吞噬。
这一世，他不会重蹈覆辙。
回到公司时，王猛已经回来了，正在整理今天的调查表。
“林哥，你回来了。”王猛站起来，“今天跑了八家厂子，表格都填好了。有些老板挺愿意聊的，还留了电话，说以后有需要就找我们。”
“很好。”林墨接过表格，快速浏览，“明天继续。重点问一下，他们有没有跟天雄贸易打过交道。”
王猛一愣：“天雄贸易？三楼那个做钢材的？”
“对。问问他们的钢材是从哪里买的，价格怎么样，天雄贸易的信誉如何。”
“明白了。”
林墨打开电脑，开始录入信息。他把王猛收集到的信息分门别类：设备信息、原料采购、产品销售、用工情况、资金需求……
一个小时后，他停了下来。
从这些信息里，他看出一个趋势：很多中小型民营企业，资金链都很紧张。银行贷款难，民间借贷利息高，导致他们不敢接大订单，不敢扩大生产。
这是一个痛点。
也是一个机会。
林墨想了想，拿起电话打给周海川。
“周叔，您认识银行的人吗？”
“认识几个。怎么了？”
“我想做个调研。”林墨说，“民营企业融资难的问题，具体难在哪些环节。银行到底怕什么？是怕风险，还是怕担责任？如果能设计出一套风险可控的融资方案，有没有可能让银行愿意给民企放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小林，你这个想法……有点大啊。”
“我知道。但总得有人去尝试。”林墨说，“如果成功了，不仅能帮到很多企业，我们自己也能从中找到商机。”
周海川想了想：“行，我帮你约几个银行的朋友，一起吃个饭，聊聊。”
“谢谢周叔。”
挂了电话，林墨继续工作。他把今天收集到的信息录入完毕，然后开始分析。
一个清晰的图像逐渐浮现：本市有超过三百家中小型民营企业，其中至少一半有设备更新需求，但资金不足；四分之一有扩大生产的意愿，但受制于融资难；还有一部分，产品有市场，但缺乏销售渠道。
这些都是可以做的生意。
设备更新需求——他可以继续做设备中介。
融资需求——如果能设计出可行的融资方案，他可以做融资顾问。
销售渠道——他可以做市场对接。
他的咨询公司，定位越来越清晰了。
晚上八点，林墨准备下班时，电脑屏幕右下角忽然弹出一个提示框。
“奇迹投资系统提示：未来一周内，关注‘宏远集团’相关动向。”
林墨愣住了。
系统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提示了。上次提示还是重生第一天，提醒他父亲的病情。
宏远集团，这是本市最大的民营企业之一，做房地产和建材的。董事长叫张宏远，是个传奇人物，白手起家，身家过亿。
系统为什么提示这个？
林墨迅速搜索记忆。前世的1998年，宏远集团好像出过一件事，但他当时不在这个城市，了解不多。
他立刻给刘文涛打电话。
“刘记者，跟你打听个事。宏远集团最近有什么动向吗？”
“宏远？”刘文涛想了想，“没什么大新闻啊。哦对了，我听说他们好像在谈一个大的建材采购合同，数额不小。怎么，你有兴趣？”
“就是问问。谢谢刘记者。”
挂了电话，林墨陷入思考。
建材采购合同……现在是1998年7月底，马上要进入8月，洪水要来，灾后重建需要大量建材。如果宏远集团能拿到大单，股价会不会涨？
他打开股票软件，搜索宏远集团的股票代码。
价格6.80元，市盈率不高，成交量温和。
林墨犹豫了。
系统的提示很模糊，“关注相关动向”，没有说买还是不买。但既然系统特意提示，说明这件事很重要。
他决定先观察。
接下来的几天，林墨一边经营公司，一边密切关注宏远集团的消息。王猛每天跑厂子收集信息，回来汇报。周海川帮他约了银行的人，聊了几次，对民营企业融资难的问题有了更深的理解。
周四下午，刘文涛突然打来电话。
“林墨，有消息了！宏远集团出事了！”
“什么事？”
“他们那个建材采购合同黄了！”刘文涛压低声音，“我听说，是供货方那边出了问题，涉嫌虚假资质。现在宏远集团可能要面临巨额违约金，股价已经开始跌了！”
林墨心里一紧。
系统的提示，原来是这个意思。
“消息准确吗？”
“我刚从他们公司回来，内部已经乱成一团了。张宏远正在到处找新的供货商，但时间太紧，这么大的量，一时半会儿找不到。”
林墨迅速思考。
灾后重建的建材需求是刚性的。如果宏远集团找不到供货商，不仅会赔违约金，还会失去这个巨大的市场机会。
谁能找到供货源，谁就能救宏远集团，也能从中赚取巨额利润。
而他知道哪里有货源。
前世他看过资料，1998年洪水后，有一家叫“长江建材”的公司，因为囤积了大量建材，在灾后重建中赚得盆满钵满。这家公司现在应该还在湖北，规模不大，但手里有货。
“刘记者，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
“你要做什么？”
“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林墨说，“对了，你能帮我约张宏远见个面吗？就说，我可能有办法解决他的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林墨，这事可不小，你有把握吗？”
“试试总没错。”
“行，我帮你约。但成不成，我不敢保证。”
“谢谢。”
挂了电话，林墨立刻开始行动。他先打电话给周海川，问有没有湖北那边的商业关系。然后又上网——虽然1998年的网络还很原始，但一些行业论坛已经开始出现。
他需要找到长江建材公司的联系方式。
同时，他也需要准备资金。如果真要介入这笔生意，需要的资金量不会小。
他查看自己的账户：股市里有五万，现金有七万多，总共十二万左右。不够，远远不够。
但可以想办法。
林墨想到了陈天雄。
陈天雄在做钢材贸易，应该对建材行业很熟悉。而且，他有钱。
但跟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林墨犹豫了。
这时，电脑屏幕又弹出一个提示：
“建议：独立操作。可抵押房产获取短期资金。”
林墨眼睛一亮。
对，他可以抵押新买的房子。那套小洋楼值十二万，抵押贷款应该能贷出八九万。加上现有的十二万，二十万左右，应该够了。
他立刻给银行打电话，咨询房产抵押贷款的事。
一个小时后，刘文涛回电话了。
“林墨，约好了。明天上午十点，宏远集团总部，张宏远亲自见你。”
“好。谢谢刘记者。”
“不客气。但我提醒你，张宏远这人很精明，你别被他忽悠了。”
“明白。”
放下电话，林墨站在窗前，看着夜幕下的城市。
机会来了。
一个巨大的机会。
如果能抓住，他就能完成资本的第一次飞跃。
也能在陈天雄面前，证明自己的实力。
这一世，他要赢在起跑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