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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伊犁河谷的“错误”

被褫夺八成仙力后,我的感知变得迟钝而具体。

天山寒风吹在脸上的刺痛,雪水融化后混杂着牲畜膻味的土腥气,牧民递来的馕饼里粗砺麦麸划过喉咙的质感——这些感受如此粗糙,却异常真实。

我在天山坡麓搭了间简陋的毡房。哈萨克族老牧人巴特尔送给我一卷羊毛毡,咧开缺了门牙的嘴说:“仙人?看着不像。倒像个……丢了家的娃娃。”

我用残存的两成仙力,在墙角种下几颗天山雪莲的种子——来自卷一青灵石试炼后,王守山在裂缝中发现并赠予瑶池的“辩证思考”雪莲后代。

谪居第五年春天,杏花开了。

伊犁河谷的杏花开得肆无忌惮,粉白一片泼洒在山坡上,不讲究疏密,不在意构图。风一吹,花瓣乱落,毫无诗意地扑在泥土里,混进牛羊的蹄印。

我沿着杏林漫步,第一次没有用仙官的眼光去评判这“不完美”的景色。

然后,我听到了惊呼。

崖边,一个青衣女子抓着一段枯枝,脚下土石正簌簌滑落。她背对着我,另一只手死死攥着一枝杏花——花瓣已经蔫了,却仍被她护在怀里。

没有思考,我本能地纵身扑去。

抱住她的瞬间,我闻到了阳光晒暖棉布的味道,混合着杏花微苦的香气,还有一丝汗水的咸涩。很陌生,却很鲜活。

我们滚落在稍平缓的草坡上。我低头,对上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睛。

清澈,像赛里木湖最干净时的水色。

“我……我叫阿娜尔罕,”她声音发颤,“是个孤儿,住在河谷那边。想摘崖上那枝最高的野杏花……没踩稳。”

她摊开手,那枝蔫了的杏花躺在掌心,花瓣破损,却依然挺着花蕊。

“摔着没?”

她摇头,试着走了几步,却“嘶”地吸了口气——脚踝扭了。

“我的毡房不远,去处理一下。”

她没有犹豫,点了点头,把蔫杏花仔细插在衣襟上,然后很自然地把手搭在我伸出的胳膊上。

那一搭,温热的触感透过粗布衣袖传来。

让我指尖微颤。

二、治水智慧:墨玉河图的传承

阿娜尔罕住下后,常跟我去河谷边。有次见几个哈萨克族牧民为引水灌溉争吵,水源不足,青稞田眼看要旱死。

巴特尔抽着旱烟,眉头拧成疙瘩:“水就这么多,上游截了,下游就干。年年吵,没法子。”

阿娜尔罕静静听了一会儿,走到田埂边,捡了根树枝,在沙土地上画起来。

那不是简单的水渠。

“水有性子,”她蹲在沙土边,手指轻划,“急的时候,你得让它慢下来;懒的时候,你得推它一把。”

她画的“人字形”分水口,左右宽度并非固定比例。

“左边牧民的草场,土是沙质的,渗水快,所以渠口要宽一寸三,水流缓些,才能浸透。”

“右边种青稞的田地,下面是黏土层,渠口窄九分,水压大些,才能冲开土块。”

她甚至考虑到了季节。

“春天雪融,水冷,流速要控制在每秒三尺以内——太急了伤苗根。我在主渠第三弯处设计了一个‘暖水池’,水在那里打个转,晒晒太阳,再往下游去。”

“夏天暴雨,水浑。你看这里——”

她在沙地上挖出一个小凹坑,周围堆起细沙:

“沉沙池。浑水进来,转三圈,沙子沉底,清水从上面溢出去。池子不能太深,深了水冷;也不能太浅,浅了沉不干净。一尺二寸,正好。”

老牧人们围过来,从最初的怀疑,到蹲下身仔细看。

“姑娘,你这学问……从哪儿学的?”巴特尔问。

阿娜尔罕沉默了一会儿。风从河谷那头吹来,带着上游杏林最后的花香。

“墨玉绿洲,以前有条河,叫‘眼泪河’。”她轻声说,“不是因为它细,是因为它总在关键时候断流——春耕时要水,它干了;秋收时怕涝,它泛滥。”

“我娘说,那不是河坏,是我们不懂它。”

“她花三十年,跟着河走。春天它从哪里开始化冰,夏天它在哪片沙地下消失又从哪里冒出来,秋天它为什么突然暴躁……她都记下来。”

她从怀里掏出那方旧的羊毛帕子,边缘的冰裂纹绣样在夕阳下泛着细碎的光。

“这花纹,就是娘画的河图。冰裂纹,不是裂痕,是水流在地下岩缝里走的路线——哪里是主干,哪里是细枝,哪里容易堵,哪里可以凿开做暗渠……”

她抚摸着帕子,像抚摸一个沉睡的亲人。

“绿洲最后那场沙暴,娘把我推进地窖时,塞给我的就是这个。她说:‘阿娜尔,河图在心里,绿洲就永远不会死。’”

她抬起眼,看向眼前的牧民们,眼里有泪光,但声音很稳:

“现在,我把墨玉的河图,画在伊犁的沙地上。这不是我的学问,是我娘,是我娘的娘,是所有在这片土地上活过、哭过、挣扎过的人……一代代,用命换来的学问。”

巴特尔久久不语。

最后,他伸出手,粗糙的掌心按在阿娜尔罕画的河图上,像在做一个庄严的仪式。

“那就试试,”他说,“让墨玉的河,在天山脚下……再活一次。”

三、雪莲的第一次“叛逆”

墙角那几颗来自瑶池的雪莲种子,在谪居第五年的某个深夜,有了异常。

按瑶池数据库记录,此品种(代号“辩证-7”)开花应有七瓣,瓣形规整如尺规作图,色纯白,花期固定为三十三天。

但其中一株,在子时悄然绽放时——

它开了八瓣。

第七瓣与第八瓣之间,没有对称,没有黄金分割。第八瓣甚至有些歪斜,像睡醒时翘起的头发。

更惊人的是,花瓣颜色并非纯白,而是在最外层,晕染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

像少女脸颊偶然泛起的红晕。

像伊犁河谷杏花的,那么一丁点儿的,颜色记忆。

我蹲在它面前,一夜未眠。

清晨,阿娜尔罕醒来,看见雪莲,眼睛亮了:“它真好看。”

“它错了,”我喃喃道,“花瓣数不对,颜色不纯,形态不规整……”

“错了?”阿娜尔罕歪头看我,忽然笑了,“花还要学算术吗?它只是……想开成这个样子呀。”

她舀了一瓢水,轻轻浇在花根处,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额头。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猎户座文明最后的集体意识涟漪里,那个孩子的声音:

“如果每一朵花都必须开得一样,那春天,该多么无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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