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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清河镇往西六十里,是连绵的青黑色山峦,山峦褶皱里藏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古村落,其中一个名叫影坞。土路被车轮碾出深浅不一的辙印,两旁的野草疯长,没过脚踝,风卷着枯叶打在我的摩托车挡风镜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我抵达村口时,夕阳正沉到山坳里,残阳如血,将错落的黑瓦屋顶、斑驳的夯土墙都染成了不祥的赭红色,连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枝桠,都像是浸在血水里的枯骨。

我是受人所托来的。委托人是柳秀云在城里的发小,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说秀云三年前嫁进影坞村后,像换了个人——从前爱笑爱闹的性子没了,话越来越少,最近更是得了怪病,城里的医院跑了七八家,抽血、拍片、做核磁共振,各项指标都正常,可人却一日比一日消瘦,眼窝陷成两个黑窟窿,精神也恍恍惚惚,嘴里翻来覆去只念叨着:“影子……我的影子……”

村口的石磨盘上坐着几个纳鞋底的老妇,见我停下车,都停了手里的活计,眼神直勾勾地打量我,那目光里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沉沉的、带着提防的审视。我递了根烟给路过的村支书,说明来意,老支书嘬着烟,半晌才吐出一口白雾,皱着眉道:“吴家那宅子……邪性得很。你是城里来的先生,可得小心些。”

村支书领着我往村子深处走,脚下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长了厚厚的青苔,踩上去滑腻腻的。越往深处走,村子里的气息越压抑,家家户户的院门都关得严严实实,听不到鸡鸣狗吠,只有风穿过巷道时,发出呜呜的、像哭一样的声响。

吴家老宅就立在村子最里头,是整个影坞村最气派的建筑,却也最显阴森。青砖黑瓦被岁月磨得失去光泽,飞檐翘角上的瑞兽雕塑缺了鼻子少了眼,门楣上残留着模糊的砖雕,能看出是缠枝莲的纹样,透着昔日的富庶,可如今,那些纹路里积满了黑黢黢的灰尘,像一道道凝固的血痕,整栋宅子都裹着一层陈腐的、化不开的压抑感。

开门的是位老妇人,是柳秀云的婆婆赵桂兰。她的头发花白,用一根木簪绾在脑后,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眼神浑浊得像蒙了一层雾,打量我时,那目光从我的头发扫到鞋底,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还有一丝藏在眼底、稍纵即逝的警惕。“你就是城里请来的先生?”她的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秀云她……在屋里躺着,怕是没力气见人。”

我颔首:“婆婆不必客气,我只是来看看,能帮上忙最好。”

穿过幽暗的堂屋,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的味道——像是草药的苦,又混着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堂屋的八仙桌积了层薄灰,墙上挂着的老照片泛了黄,照片里的人穿着几十年前的衣裳,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看得人心里发毛。

东厢房的门虚掩着,赵婆婆推开门,一股更浓的阴寒扑面而来。房间里的光线昏暗到几乎看不清东西,朝南的窗户被两层厚厚的黑布帘子遮得严严实实,只留一丝缝隙,漏进点夕阳的余光,在地上投出一道细长的、扭曲的光带。

柳秀云躺在床上,盖着一床洗得发白的薄被,被子下的身体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原本圆润的脸颊塌了下去,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脸色是一种没有血色的惨白,像纸糊的一样。我的目光扫过墙面,心头猛地一跳——尽管那丝余光斜斜地照在床边,可柳秀云的身体旁,竟没有一丝该有的影子投在墙上!

没有影子。

这是活人绝不可能出现的异象。

“陈……陈先生?”柳秀云听到动静,虚弱地睁开眼,那双眼珠子浑浊不堪,布满了红血丝,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恐惧,“你……你能看见我的影子吗?”她的声音细若游丝,气若悬丝,仿佛多说一个字,就要耗光所有力气。

我没有直接回答,放缓脚步走到床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些,避免刺激到她:“柳女士,你别怕,慢慢说,关于影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柳秀云颤抖着抬起枯瘦的手,那只手像鸡爪一样,皮肤贴在骨头上,能清晰地看到青色的血管。她指向房间角落一个老式的梳妆镜,镜子框是红木的,上面雕着繁复的花纹,镜面的水银斑驳脱落,像一张破了洞的脸。“镜子里……有时候照不出我……”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有时候,照出来的是我,可……可那影子不是我的!它比我高,比我瘦,手脚都长长的,就贴在我身后,盯着我……”

“还有,每天晚上,我都能听到这老宅里有声音。”她往被子里缩了缩,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不是风声,不是老鼠跑的声音,是……是那种湿漉漉的、黏糊糊的,像是有人拖着什么重东西在地上爬的声音。它从后院来,一点一点靠近我的房门,好像在找我,要我的……要我的影子……”

她的话戛然而止,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眼睛猛地瞪圆,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我的衣袖,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它快要够到我了!我能感觉到!我的影子……就是被它一点一点吃掉的!昨天晚上,我摸了摸自己的脚,那里的影子已经没了……今天早上,到了小腿……它会把我全吃掉的!”

就在这时,房门被无声地推开,没有一点声响,仿佛推门的人没有重量。柳秀云的丈夫吴建军走了进来,他是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皮肤黝黑,身材高大,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一块不开窍的石头。他手里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药汁表面浮着一层细碎的泡沫,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苦味。

他走到床边,将药碗放在床头柜上,声音低沉得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秀云,该吃药了。”

我的目光落在吴建军的身上,在油灯的光线下,他的影子被拉得极长,贴在墙壁上,那影子的轮廓却不是正常的人形——胳膊歪扭着,腿像麻花一样拧在一起,头部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仿佛一个独立的、活的东西,在墙上微微蠕动。

我的目光与吴建军短暂交汇,他的眼神像古井一样,没有一丝波澜,可那平静之下,却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让我的后颈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栋祖宅,这对神色诡异的母子,还有床上这个正在失去影子的女人……所有的一切,都像一张织好的网,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我不动声色地起身,颔首道:“柳女士需要静养,我先告辞,明日再来详细看看。”

赵婆婆送我到门口,关门前,我清楚地听到她低声念叨了一句什么,像是方言,又像是某种咒语,晦涩难懂。

走出吴家老宅,暮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天暗得像泼了墨。我回头望去,东厢房那扇被黑布遮住的窗户后面,似乎有一点微弱的光亮闪过,紧接着,我看到半张惨白的脸贴在帘子的缝隙处,正死死地盯着我。那脸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整的白,绝不是柳秀云的脸!

更让我脊背发凉的是,柳秀云的东厢房窗户是朝东的,此刻夕阳在西边,那扇窗后根本没有光源,怎么可能映出人脸的轮廓?

我攥紧了手里的符纸,转身快步离开,身后的老宅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隐在黑暗里,无声地注视着我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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