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傅沉洲的办公室内。
周叙站在宽大的办公桌前,一丝不苟地汇报完一天的行程和几项重要项目的进展后,略微停顿了一下,语气平静地补充道:“傅总,还有一件事。下午,苏晚意小姐去了画廊,似乎与苏小姐发生了一些……口角。”
傅沉洲签署文件的手并未停顿,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听见了。
周叙继续道:“据在场的人说,苏晚意小姐言语有些激烈,但苏小姐……并未动怒,只是用专业知识点评了一下苏晚意小姐的穿着搭配。后来,苏晚意小姐便离开了。” 他措辞谨慎,未加任何主观评价。
傅沉洲抬起眼,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专业知识?她有什么专业?另一个更没有文化罢了。”
周叙继续说道,“关于服装面料、珠宝切割与设计理念的契合度之类。听起来,很内行。”
傅沉洲挥了挥手,周叙会意,安静地退了出去。
办公室内恢复了寂静。傅沉洲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轻敲着光滑的桌面。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苏晚晴那张大多数时候都平静无波的脸。
面对苏晚意那种刻薄的挑衅,她不是怯懦退缩,也不是泼妇骂街,而是用那种方式……冷静、精准,甚至带着点残忍的优雅,直击对方最虚荣、最脆弱的痛点。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画廊职员,或者说,绝不是一个在苏家那种环境下长大的、忍气吞声的女孩会有的反应。她像一口深井,表面平静,却不知底下藏着多深的水,多大的能量。
这种认知,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傅沉洲的好奇心。
晚上七点,公寓餐厅。
气氛依旧如同前几日般冷凝。长长的餐桌上,银质餐具反射着冷光。钱管家和佣人悄无声息地布菜。
傅沉洲坐在主位,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拿起平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只是沉默地用餐,目光偶尔会掠过对面安静进食的苏晚晴。
她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低垂着眼睫,专注地切割着盘中的食物,姿态优雅得仿佛经过严格训练。这种刻进骨子里的仪态,又一次让傅沉洲觉得违和。
忽然,他放下了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这个动作打破了沉默的节奏。
苏晚晴夹菜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但并未抬头。
傅沉洲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开口了,声音在过分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点回音:
“下周,市美术馆有个‘文艺复兴三杰’的原作手稿巡展。”
他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普通的消息,但接下来的话,却带着明确的指向性:“你怎么看?”
苏晚晴终于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撞进了一双探究的、不带丝毫温情、纯粹如同评估商业项目般的眸子里。他没有嘲讽,没有试探,只是简单地问她的看法。
她握着筷子的指尖微微收紧。不自觉怀疑白天发生的事情可能传到他那里了,他难道在怀疑?不会吧,自己暴露了?还是真的只是想听听她的意见?
略一思索,她放下筷子,用餐巾轻轻按了按嘴角,迎上他的目光,语气从容不迫:
“达芬奇的精密源于他对自然科学的痴迷,拉斐尔的和谐体现了古典理想的极致追求,米开朗基罗的力量则灌注了宗教与人性的磅礴冲突。手稿,”她微微颔首,眼神中流露出真正的欣赏,“是思维的火花,是创作过程中最原始、最鲜活的部分,比完成的画作更能窥见大师的灵魂轨迹。从这个角度说,极具价值。”
她的回答条理清晰,见解深刻,完全超出了普通艺术爱好者的范畴。
然而,她的话并未结束。她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严谨:“不过,这类顶级纸质文物对光线、湿度极度敏感。如此大规模的巡展,安保和保存条件是巨大挑战。如果为了商业效果或公众影响力,在灯光控制、展柜恒温恒湿系统上稍有疏忽,哪怕只是微小的偏差,都可能对这些无价之宝造成不可逆的伤害。那将是文明的损失。”
她不仅谈了艺术史,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展览背后最关键、最专业的运营和文物保护难题。
傅沉洲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却微微眯了一下,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亮光。
她又一次,给出了远超预期的答案。
他没有立刻接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平静的表象,看到其下隐藏的真正内核。然后,他收回视线,重新拿起刀叉,开始继续用餐。
但整个晚餐剩余的时间,他都没有再碰过那个通常与他形影不离的平板电脑。
餐厅里依旧安静,却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一种微妙的、基于智力层面而非契约关系的审视,正在无声无息中,取代了最初单纯的冷漠与忽视。
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细缝。而好奇,是融化坚冰的第一缕阳光。
苏晚晴垂下眼睫,继续安静地吃饭,心中却警铃微作。她知道,他不再是那个完全无视她的契约甲方了。更复杂、更危险的博弈,或许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