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宫道寂静如死。
苏辰贴着墙根前行,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他前世不是特工,但看过不少谍战片,知道怎么利用阴影,怎么选择路线。从御书房到静心苑要穿过三座宫殿,两处花园,平时一盏茶的路程,他走了整整一刻钟。
静心苑的院墙比记忆中更高。苏辰绕到后墙——这里有一棵老槐树,枝叶探进院内,是理想的攀爬点。他试了试树干,还算结实,便深吸一口气,开始往上爬。爬到一半时,他忽然顿住了。
墙内太安静了。
没有巡逻侍卫的脚步声,没有守夜宫女的低语,甚至连虫鸣都没有。就像……就像一座空院。
不,不是空院。是陷阱。
苏辰心中警铃大作,但已经来不及了。当他翻上墙头,看清院内情形时,整个人僵住了。
院中站着七八个人,黑衣蒙面,手持弩箭,全部对准了他。
而为首的那人,虽然也蒙着面,但那双眼睛——苏辰认得。
是影。
或者说,是扮成影的人。
“陛下果然来了。”那人开口,声音和影一模一样,但语气冰冷,“德太妃娘娘说,您一定会来。”
苏辰从墙头跳下,落地时一个趔趄。但他强迫自己站稳,直视对方:“影在哪?”
“影?”那人笑了,“陛下,您真的相信,先帝会留暗卫给您吗?”
苏辰的心沉了下去。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个局?影是德太妃的人?那枚玉佩,那些情报,都是假的?
“德太妃要什么?”他问。
“要陛下……”那人缓缓道,“退位。”
佛堂的门开了。
德太妃走出来,依旧穿着素衣,但没披外袍,只着一件单薄的寝衣。月光下,她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皇帝何必亲自来犯险?”她轻声说,“哀家本不想走到这一步。”
苏辰看着她:“太妃想要皇位?”
“皇位?”德太妃摇头,“哀家一个妇道人家,要皇位做什么?哀家要的……是公道。”
“公道?”
“是。”德太妃走到他面前,眼神变得锐利,“先帝抢了哀家的婚约,让哀家在这深宫虚度半生。荣亲王利用哀家,用完就弃。太后那贱人,仗着后位,处处压哀家一头。这公道,哀家等了三十年。”
她顿了顿:“如今,机会来了。北凉使团将至,只要皇帝‘暴病而亡’,朝堂必乱。届时,哀家扶植幼主,垂帘听政,这天下……就轮到哀家做主了。”
幼主?苏辰脑中急转。宗室中哪有幼主?除非……
“你找到了先帝的私生子?”他脱口而出。
德太妃笑了:“皇帝果然聪明。不错,婉妃当年生下的,是个男孩。先帝怕荣亲王加害,将孩子送出宫,托付给江南一户农家。这些年,哀家一直暗中照看着。”
婉妃的儿子。如果真是先帝血脉,确实有继位资格。
“所以你要杀朕,扶那个孩子上位?”
“不是杀,是病逝。”德太妃纠正,“放心,哀家会让皇帝走得体面。明日早朝,群臣会发现皇帝突发急症,不治身亡。太医会证明,是操劳过度,旧疾复发。”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醉梦散’,服下后如同醉酒沉睡,三日之内,气息渐弱,无痛而终。皇帝是自己服下,还是……让他们动手?”
苏辰看着那些弩箭。这么近的距离,逃不掉。
但他不能死。死了,一切都完了。
“太妃以为,杀了朕就能掌控朝局?”他拖延时间,“陆相、赵将军,还有那些宗室,会听你的?”
“他们会的。”德太妃胸有成竹,“因为哀家手里,有他们所有人的把柄。陆文渊的儿子贪墨军饷,赵猛的侄子走私盐铁,至于宗室……荣亲王做的那些事,他们多少都沾了点。谁敢不从?”
苏辰沉默了。原来德太妃这些年深居简出,是在暗中收集所有人的罪证。这女人,比荣亲王更可怕。
“周明德在哪?”他忽然问。
德太妃脸色微变:“提他做什么?”
“他是你的人,对吧?”苏辰盯着她,“那些走私账本,那些通敌信件,都在你手里。你用它控制荣亲王,现在又想用它控制朝臣。但太妃想过没有——北凉会甘心被你利用吗?”
“哀家自有分寸。”
“不,你没有。”苏辰摇头,“北凉王不是傻子,他帮你,是为了得到大启江山。一旦那个孩子登基,北凉大军就会南下,到时候,你不过是另一个傀儡。”
德太妃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坚定:“那又如何?至少,哀家掌过权,证明过自己。”
她举起瓷瓶:“皇帝,该做选择了。”
就在此时,院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走水了!御书房走水了!”
德太妃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扮成影的那人也愣了。苏辰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猛地扑向德太妃,夺过瓷瓶,同时大喊:“救驾!有刺客!”
院外的侍卫听见动静,开始撞门。
“杀了他们!”德太妃厉声道。
黑衣人举起弩箭,但箭还没射出,墙头忽然跃下数道身影——真正的禁军!
为首的是赵铁柱,他手持大刀,护在苏辰身前:“陛下恕罪!臣来迟了!”
原来,苏辰离开御书房前,偷偷在桌上留了张纸条:“若朕子时未归,静心苑。”福贵发现后,立刻通知了赵铁柱。而御书房走火,是赵铁柱声东击西之计。
厮杀开始了。黑衣人虽悍勇,但禁军人多,很快占了上风。德太妃被两个宫女护着往佛堂退,苏辰想追,却被赵铁柱拦住:“陛下!危险!”
“抓住她!她要逃!”
但德太妃似乎早有准备。她退入佛堂后,只听“轰隆”一声,地面裂开一个洞口,她和宫女跳了下去。等苏辰冲进去时,洞口已经合拢,严丝合缝,看不出痕迹。
地道。这女人果然留了后路。
院中的战斗很快结束。黑衣人死伤大半,活捉三个,但扮成影的那人——死了,服毒自尽。
“查查他是谁。”苏辰对赵铁柱说。
赵铁柱揭开那人面巾,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面容普通,但耳后有块胎记。
“臣认得他。”赵铁柱脸色难看,“他是荣亲王府的暗卫统领,胡七。荣亲王死后就失踪了,原来投了德太妃。”
所以影真的不是德太妃的人?那影在哪?
苏辰忽然想起佛珠上的暗号,连忙掏出手机——电量66%——调出之前拍的照片。
“十月”、“使团”、“事成”……
十月是现在,使团十日后到,事成……事成之后呢?
他想起那颗骨质佛珠,在月光下惨白的光。
“赵将军,立刻派人封锁所有宫门,搜查德太妃。她可能还没逃出宫。”
“臣遵命!”
禁军开始大规模搜查。苏辰回到御书房,福贵哭着迎上来:“陛下!您吓死奴才了!”
“朕没事。”苏辰坐下,手还在抖。刚才那一幕,生死一线。如果不是赵铁柱及时赶到……
“陛下,”李清瑶也赶来了,眼圈通红,“臣妹听说……”
“朕没事。”苏辰重复道,声音疲惫,“清瑶,你立刻去查,婉妃的儿子……是不是真的活着,在哪。”
李清瑶一愣:“婉妃的儿子?可当年不是说……”
“德太妃说还活着。去查。”
“是。”
李清瑶走后,苏辰开始复盘今晚的一切。德太妃的计划很周密:用假影引他入局,逼他服毒,然后伪造病逝。如果成功,她就能扶植婉妃之子,垂帘听政。
但有两个问题:第一,婉妃之子是否真的存在?第二,北凉在这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正想着,外面传来脚步声。一个禁军侍卫进来禀报:“陛下!在静心苑佛堂的地道里,发现……发现一具尸体。”
尸体是从地道里抬出来的。
是个女子,三十岁上下,面容姣好,但脸色青紫,脖子上有勒痕。她穿着夜行衣,正是影的打扮,但苏辰一眼就认出——这不是影。
至少不是他见过的那个影。
“她是谁?”他问。
赵铁柱检查后道:“看穿着,应该是德太妃的暗卫。死亡时间……大概在子时前后。”
子时,正是苏辰去静心苑的时间。所以德太妃杀了自己的暗卫,让胡七假扮影?为什么?为了灭口?还是……
苏辰忽然明白了。影是真的,但被德太妃抓住了。德太妃杀了她,让胡七假扮,设下这个陷阱。而真的影,可能已经……
“继续搜地道。”他说,“一定还有别的出口。”
地道很长,通往宫外的一处民宅。等禁军赶到时,宅子已经空了,只留下一些生活痕迹,还有……半串佛珠。
紫檀木的,共五十四颗,和德太妃那串能拼成完整的一百零八颗。
“这是接头信物。”苏辰明白了,“德太妃从地道逃到这里,与人接头,然后离开。”
“会是谁?”赵铁柱问。
苏辰想起走私账本,想起周明德,想起北凉。
“可能是北凉的人。”他说,“使团还没到,但先遣人员可能已经潜入京城。”
事情比想象的更复杂。德太妃不仅勾结北凉,还在京城有据点,有内应。而那个婉妃之子,可能就是她与北凉谈判的筹码。
回到皇宫时,天已蒙蒙亮。
苏辰没睡,直接去了太庙。他想看看先帝的灵位,想问问那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留下这么多烂摊子?
太庙空旷,烛火长明。先帝的牌位摆在正中,上面刻着“大行皇帝李弘之灵位”。苏辰跪在蒲团上,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如果你在天有灵,”他低声说,“就保佑朕,别让你的江山,毁在朕手里。”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脚步声。
苏辰回头,看见一个老太监,穿着最低等的灰色袍子,头发花白,背佝偻着。他没见过这人。
“你是谁?”
老太监跪下:“老奴高顺,参见陛下。”
高顺?内务府总管太监?那个“已故”的高顺?
苏辰猛地站起:“你不是死了吗?”
“老奴没死。”高顺抬起头,老泪纵横,“先帝驾崩前,让老奴假死隐退,暗中保护陛下。老奴……等了三年,终于等到陛下召见。”
“朕没召见你。”
“是它召见老奴。”高顺指着苏辰腰间的玉佩,“这枚玉佩,是先帝留给陛下的暗卫信物。老奴看见它,就知道,是时候了。”
苏辰握紧玉佩:“先帝还留了什么话?”
“先帝说,”高顺一字一句,“若陛下有难,可去西山佛寺,找慧明大师。他手里,有先帝留下的真正遗诏。”
真正遗诏?不是太庙那份?
“遗诏上写的什么?”
“老奴不知。”高顺摇头,“先帝只说,那是给陛下的保命符。但要用它,需先通过考验。”
“什么考验?”
“查出害死婉妃的真凶。”高顺说,“先帝临终前最悔恨的,就是没能保护婉妃母子。他说,若陛下能查明真相,为他报仇,便配得上这江山。”
苏辰沉默了。所以先帝早知道婉妃之死有蹊跷,但来不及查?还是不敢查?
“婉妃的儿子,真的活着吗?”
高顺点头:“活着。先帝将他托付给江南一户姓沈的农家,化名沈明。老奴这些年,一直暗中照看着。”
“德太妃也知道?”
“她不知道具体在哪,但知道还活着。”高顺叹气,“这也是先帝的顾虑——若让人知道婉妃有子,那孩子必遭毒手。”
所以德太妃说要扶植幼主,是在诈他?她根本不知道那孩子在哪儿?
“陛下,”高顺忽然跪下,“老奴有一事相求。”
“说。”
“请陛下……救救影姑娘。”
苏辰心中一紧:“她还活着?”
“活着,但被德太妃关在地牢。”高顺说,“就在静心苑下面,还有一层密室。老奴昨夜探查时发现的,但进不去。”
“带朕去。”
回到静心苑时,天已大亮。禁军还在搜查,但没找到密室入口。高顺带着苏辰来到佛堂,在观音像后摸索了一阵,只听“咔哒”一声,地面再次裂开——不是之前那个洞口,而是另一处。
下面果然是地牢。
阴暗潮湿,只有一盏油灯。影被铁链锁在墙上,浑身是伤,昏迷不醒。苏辰连忙让人解开锁链,将她抬出。
“传太医!”
影被安置在偏殿。太医诊治后说,她受了重刑,但无性命之忧,需静养月余。
苏辰守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这个只见过两面、却救过他一命的暗卫,此刻看起来那么脆弱。
“陛下……”影醒了,声音微弱,“德太妃……北凉……十月十五……月圆夜……”
“别说话,好好休息。”
“不……”影抓住他的手,“十月十五,月圆夜,北凉使团会在西山……与德太妃密会……交易……婉妃之子……”
“交易什么?”
“用大启边防线图……换北凉支持她……垂帘听政……”
苏辰倒吸一口凉气。边防线图?这女人疯了!
“地图在哪?”
“德太妃……贴身带着……”
所以德太妃逃出宫,不仅是为了活命,还要去完成交易。而交易时间,是十月十五——五天后。
苏辰走出偏殿,看着初升的太阳。
五天后,月圆之夜,西山。
他将迎来穿越以来,最大的挑战。
而手机屏幕上,电量显示:
65%。
时间,真的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