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散,林昭娴拉着兄弟三人说了会儿话,不久后三人从锦华院出,往前院去途经小花园,顾弘朔脚步停住,朝东边看去。
顾弘峥和顾弘渊也停下,回头看他。
顾弘峥不明所以:“怎么了?”
顾弘渊微微一笑,笑容却不达眼底:“大哥不知道,东院多了位新人。”
“……什么新人?”
“听说是二婶送来,给咱们娘说话解闷的。”
“说话解闷……”
顾弘峥终于反应过来了,第一时间拧起眉头,气不打一处来:“父亲才刚回来,他们未免太迫不及待了!”
“看母亲一向好性儿,他们就敢这么光明正大地欺负母亲!”
“等明天练武场见了顾弘文,我定要好好出一出气!”
“大哥,”顾弘渊抬手按住他,“母亲一向谨小慎微,你若是打坏了顾弘文,二房转头便能编排出母亲善妒容人的谣言。”
“难不成任由他们欺负母亲!”顾弘峥满腔怒火。
“我倒觉得……母亲未必需要我们出手。”一直沉默的顾弘朔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沉稳。
此言一出,顾弘峥与顾弘渊皆是一静。
顾弘峥低了低头,怀里揣着母亲方才塞给他的剑套,这是母亲亲手做的,母亲还叮嘱他凡出门要多加检查车马等等。
他们兄弟三个都是满八岁就搬到前院住了,母亲很少跟他们说贴心话,每日晨昏定省也只是见一面罢了。
小弟年纪还小,还可以跟母亲说笑几句,可他身为十五岁的长子,与母亲多说几句话都是奢望,今日的温暖实在久违。
顾弘渊亦回忆着今日母亲举手投足之间多出几分从容与底气。
母亲的变化似乎悄无声息,却沉默着掀起惊涛骇浪。
“静观其变。”顾弘渊最终道,“在母亲开口前,勿要轻举妄动。”
三人表面达成共识,心底却各自翻涌着盘算,身影渐次没入前院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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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鹤堂内,老夫人洗漱毕,卸下满心疲惫。
赵妈妈正要吹灯,却听老夫人首次流露出一丝迟疑:“今天老大家的似乎变了个人,难不成……我这次手真的伸得太长了?”
赵妈妈一顿,道:“情有可原,哪个女子愿意与她人共侍一夫呢。”
老夫人叹息:“倘若她多为峥儿操心些,我也不必多管闲事了。”
“峥儿虽与我不大亲近,却是几个孙辈里最像他祖父的一个。”
“老大虽有功绩在身,只怕在京中待不长久,早晚要去边塞。远隔千里,纵有再大的权势,又能如何庇护儿女?我为大房和姜氏搭条桥,也不算白疼峥儿一回。”
她偏疼幼子不假,但家族的百年荣光,终究要靠长子维系。
赵妈妈不再接着说,转而提起方才:“大夫人的确不同了,奴婢也是第一次瞧见大夫人动手。”
老夫人闻言莞尔。
抖出老二受贿这件事,林昭娴怕也是故意的。
小儿子被骄纵惯了,她年纪又大,一时看不到也是有的。
林昭娴赶在大儿子回来的时候说出这件事,也省了自己的麻烦。
而今日林昭娴的反击,虽让她意外,却也让她看到了一丝长房应有的锋芒。
老夫人自然知道自己偏心。
可毕竟大儿子小小年纪就跟着老侯爷去了边塞,不像小儿子,自出生便养在她身边,亲手带大的总要更偏心一些。
这些年她早就偏在明面上了,也不怕人说。
只是她愿意偏心是她的事,不代表她乐意被人当枪使。
老夫人按了按额角。
“传话下去,穗花这几月不必往西院去了,我的那几份铺收直接入公中账上。二房不会管钱,这些年越发胡闹了。府中中馈既由昭娴掌管,一应开支用度,理应由她统一调度。”
穗花是替老夫人管私库的丫头,这些年没少替老夫人往二房填银子。
赵妈妈应了一声,心里暗惊,这不仅是暂停了对二房的补贴,更是将财政大权彻底交到了大夫人手中。
“对了,你遣人到东院跟姜氏说一声,明儿个府里设宴,叫她不必来见我,后日再来吧。”
赵妈妈应声而退。
另一边的锦华院,顾晏衡早已离开。
抚冬伺候林昭娴卸下钗环,丫鬟揽月步履轻快地走进来:“方才松鹤堂来人,进小花园往去东边小院去了。”
抚冬:“那是去看姜氏了。”
揽月噘着嘴道:“那姜家太没个矜持,侯爷才到家还没过夜,他们就急吼吼地送姑娘过来。”
林昭娴对着镜子梳头发,语气没什么波澜:“既然老夫人早早应了,那边自是早就备着了。”
问她,不过是走个过场。
揽月眼睛一转笑道:“夫人宽容慈悲,还给姜氏送了那么些好东西。”
林昭娴打了个哈欠。
“我送的哪有老夫人送得多?等过几日侯爷去了她院里,又不知道多少好东西要送过去呢。”
揽月笑着退下。
林昭娴瞥了眼门口,没再说话。
抚冬微微低头看主子的眼神,后者抬了抬手。
“不必管她做什么,只按我中午说的,留意着就好。”
眼下林昭娴院里四个使唤妈妈,刘妈妈和周妈妈都是陪嫁。
四个贴身的一等大丫头,只抚冬是她的陪嫁,手脚干净,又识字会算账,平日帮她一同理账。
其余的三个,揽月、奉秋、引春都是她入府后,老夫人先后送来的。
揽月平日活泼好动,最会玩笑逗趣儿,看上去也最没有心机。
但重生一次的林昭娴却知道,揽月是最有手段的一个。
上辈子在长房几乎全军覆没时,老夫人也行将就木,顾不上她,而她尚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脱身。
后来被顾弘文看中,顾弘文第一次与母亲林昭婉翻脸,非要纳她做妾。
可她也因此被林昭婉解决掉。
林昭娴知道,在那本书里,小人物再怎么拼命努力,在主角光环下也要被迫黯淡无色。
所以她只看过程。
对她来说,揽月是个可用的人。
老夫人使得,她又有何不可?
第二天寅时林昭娴便起床开始忙碌。
昨日忠勇侯回京领赏,今日有宾客上门恭贺。
今天来的十多个夫人不必林昭娴挨个见过招待,但她也要提前打点一番保证不出什么差池。
她收拾妥当,片刻到了大花园的清凉亭,客人也都跟着进来了。
清凉亭对着戏台子,老夫人坐在主位,戏本子传了一遍,三位主子点过戏,上面便咿咿呀呀地开唱。
她虽然勤勤恳恳管家,可因林昭婉苦心积虑地为她“营造名声”,这些京城里的贵妇人们与她关系并不大好,反而都更喜欢林昭婉。
林昭娴坐在老夫人右手边,如过去的十五年一样,做一个精致的摆件,冷眼看着林昭婉在命妇间如鱼得水,百无聊赖地摆弄手里的玛瑙珠串。
她们时不时抬头朝她看一眼,又很快转回头窃窃私语着。
林昭娴对此早就司空见惯。
却不料第一场戏刚唱完,只见老夫人身边的赵妈妈急匆匆地快步走来。
“哲王妃到——”
通传声如同巨石落入谭中,激起千层浪。
众人一惊,皆慌忙起身,园中一时鸦雀无声。
林昭娴也愣住了。
上辈子,这场宴会哲王妃根本没出现过啊!
直到那传说中仪态万千的哲王妃出现在远处的月洞门下,众人齐齐见礼,而哲王妃的视线掠过众人,扫过两妯娌,竟精准地落在林昭娴脸上。
在一片死寂中,哲王妃浅浅勾唇,朝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林昭娴心中掀起巨浪。
哲王妃为什么会看她?上辈子两人甚至不曾见过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