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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深秋的紫禁城,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宫道,宛如一条条流淌的黄金河。晨雾尚未散尽,乾清宫前的汉白玉台阶上,已跪满了等候早朝的官员。朱红宫墙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檐角的铜铃在寒风中发出清脆却孤寂的声响。

赵靖轩站在六品官员的队伍末尾,身上簇新的鹭鸶补服在晨雾中显得有些单薄。他垂首而立,掌心却微微出汗——今日,将是他仕途的真正起点。

距离那夜“醉花荫”的相遇,已过去三月有余。这三个月中,他几乎成了四皇子宇文昊的影子。白日里,他以“幕僚”身份出入四皇子府;夜晚,则与宇文昊流连于各色酒肆勾栏。表面上是声色犬马,暗地里,却是在织一张大网。

“赵主事,”身旁一位同僚低声道,“听闻您前日破获了那起私盐案?真是年轻有为啊。”

赵靖轩谦逊一笑:“全赖四殿下指点,下官不过是跑跑腿罢了。”

这话说得轻巧,可知情人都明白,那起“私盐案”破得何其蹊跷——江南运来的十船官盐在通州码头不翼而飞,漕运衙门查了半月毫无头绪,赵靖轩却在三日内“偶然”发现线索,不仅追回全部官盐,还“顺藤摸瓜”揪出了一窝盐枭。

更巧的是,这窝盐枭与三皇子门下一位官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皇上驾到——”太监尖细的唱喏声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百官整衣肃容,鱼贯步入乾清宫。大殿内,九龙金漆宝座高高在上,乾隆皇帝端坐其中,面色沉静,不怒自威。

早朝照例从各部奏事开始。工部报河工,户部陈钱粮,礼部议祭祀…冗长而刻板。赵靖轩垂首站在殿柱的阴影里,目光却不时瞥向站在皇子队列中的宇文昊。

今日的重头戏,即将开场。

果然,当轮到刑部奏事时,尚书出列:“启禀皇上,通州私盐案已审理完毕,主犯七人皆已认罪画押。此案能迅速侦破,多亏…”

他顿了顿,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赵靖轩:“多亏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赵靖轩明察秋毫,寻得关键线索。”

殿内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无数道目光投向赵靖轩——惊讶、审视、嫉妒、不解。一个刚通过“特简”入仕的六品主事,何德何能?

乾隆皇帝微微倾身:“赵靖轩?”

赵靖轩深吸一口气,出列跪倒:“微臣在。”

“抬起头来。”

他依言抬头,却不敢直视天颜,只将目光定在皇帝袍服下摆的金龙刺绣上。

“朕记得你,”乾隆缓缓道,“三月前,林爱卿曾举荐过你,说虽科举失利,然才干可堪一用。看来林爱卿眼光不错。”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林文渊举荐赵靖轩之事,朝中知道的人不多,皇帝此时提起,既是褒奖,也是敲打——你的人情,朕记着。

“微臣惶恐,”赵靖轩叩首,“全赖皇上天威浩荡,四殿下指点有方,微臣不敢居功。”

他将四皇子抬了出来。

乾隆果然将目光转向宇文昊:“老四,此事你也有功?”

宇文昊出列,躬身道:“儿臣不敢言功。只是那日与赵主事商议漕运事务,偶然提及通州码头管理疏漏,赵主事心细,这才有所发现。说来,还是赵主事自己的本事。”

这话说得漂亮。既撇清了刻意插手之嫌,又暗示自己关心政务,还顺带捧了赵靖轩一把。

乾隆凝视四子片刻,忽然笑了:“难得你有这份心。朕记得你往日最不耐烦这些琐事,如今倒肯用心了。”

“儿臣以往愚钝,辜负父皇教诲,”宇文昊诚恳道,“近日读《资治通鉴》,见历代兴亡,深感为君者、为臣者皆当以社稷为重。儿臣虽才疏学浅,也愿为父皇分忧。”

这番话,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殿中几位老臣交换眼色,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那个只会斗鸡走狗的四皇子,何时变得这般懂事了?

太子宇文承站在皇子队列首位,面色平静,袖中的手却已握紧。他侧目看向三弟宇文宸,后者垂眸而立,仿佛殿中的对话与他无关。

“好,好。”乾隆连连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欣慰,“既然你有心,朕便交你一件差事——江南盐税账册已送至户部,你与赵靖轩一同核验,十日之内给朕个结果。”

“儿臣领旨!”宇文昊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微臣领旨。”赵靖轩叩首,心中狂喜。

退朝的钟声响起时,已是辰时三刻。阳光彻底驱散了晨雾,将乾清宫前的广场照得一片金黄。百官鱼贯而出,低声交谈着今日朝会的内容。

赵靖轩故意放慢脚步,落在人群之后。果然,不多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追来:“赵主事留步,四殿下有请。”

四皇子府位于皇城东侧,与各位亲王府邸比邻而居。府邸不算大,却修得极为精致,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处处透着江南园林的韵味。赵靖轩被引至书房时,宇文昊已换下朝服,穿着一身宝蓝色常服,正对着墙上挂着的《江山万里图》出神。

“殿下。”赵靖轩行礼。

宇文昊转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赵兄,你看见太子的脸色了吗?哈哈,他那张脸,都快绷不住了!”

“殿下慎言。”赵靖轩低声道,目光扫过书房外侍立的仆从。

宇文昊会意,挥手屏退左右,压低声音:“今日这一局,走得漂亮。不仅本王得了差事,你也正式入了父皇的眼。”

“全赖殿下运筹帷幄。”赵靖轩谦道,“那盐枭的口供…”

“放心,”宇文昊冷笑,“他们家人都在本王手里,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原来,那窝“盐枭”根本就是宇文昊暗中圈养的棋子。所谓的私盐案,从始至终都是一场戏——一场演给皇帝看,演给朝臣看,更演给太子和三皇子看的戏。

“账册核验一事,殿下打算如何着手?”赵靖轩问到了关键。

宇文昊走到书案前,摊开一份清单:“这是江南三省送来的盐税总账,表面上天衣无缝。但本王得到密报,其中至少有三十万两白银的亏空。”

三十万两!赵靖轩倒吸一口凉气。

“殿下的意思是…”

“不是本王的意思,”宇文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是那些贪官污吏的意思。本王要做的,是将这些蛀虫一个个揪出来。”

“那三皇子那边…”赵靖轩试探道。谁都知道,江南盐政案是三皇子在主办。

“三哥?”宇文昊嗤笑,“他查了三个月,查出什么了?不过是些小鱼小虾。父皇为何将核验账册的差事交给本王?就是对他不满了!”

这话半真半假。赵靖轩心知肚明,皇帝此举更多是制衡——既给四皇子一个机会,也敲打三皇子莫要一家独大。至于太子…恐怕才是最坐立难安的那个。

“下官明白了,”赵靖轩躬身,“十日之内,定将账目厘清。”

“不,”宇文昊摇头,“不是厘清,是‘发现问题’——要足够大,足够震动朝野,但又不能牵扯太广,尤其不能碰到那几位…”

他蘸了茶水,在案上写了几个姓氏。赵靖轩一看,心中了然——都是太子一党的核心人物。

“下官谨记。”

从四皇子府出来,已是午后。赵靖轩没有直接回户部衙门,而是拐进了西城的一条小巷。巷子深处有家不起眼的茶楼,二楼雅间里,已有人在等他。

“赵大人春风得意啊。”那人背对着门,声音沙哑。

赵靖轩关上门,沉声道:“东西带来了吗?”

那人转身,是个精瘦的中年人,面上有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嘴角。他推过一个包袱:“江南盐运使衙门五年的暗账,都在这里了。按您吩咐,重点标出了与京中几位大人往来的记录。”

赵靖轩打开包袱,里面是厚厚一摞账册。他随手翻了几页,心中暗惊——这些记录若是公之于众,足以让半个朝堂震动。

“你家主子要什么?”

“主子说,赵大人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刀疤脸压低声音,“事成之后,江南盐运使的位置,该换人了。”

赵靖轩瞳孔微缩。原来如此…这是江南地方势力在借他的手,清洗对手。

“告诉你们主子,赵某心中有数。”

刀疤脸离去后,赵靖轩独自在雅间坐了许久。窗外,秋日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窗棂的阴影。他端起已凉的茶,一口饮尽,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这条路,一旦踏上,便再不能回头。

但他不在乎。从林府受辱那日起,从科举落第那刻起,他就发誓要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四皇子是他的梯子,江南盐案是他的阶梯,而那些挡路的人…都将成为他的垫脚石。

他想起林雨诺。那个毁了他清誉的女子,如今正在深宫里陪公主读书吧?等她听说他赵靖轩不仅入了仕,还简在帝心时,会是什么表情?

还有林文渊…那个曾经将他拒之门外的恩师。很快,他就会让这位首辅大人知道,寒门子弟,一样可以翻云覆雨!

暮色渐浓时,赵靖轩才抱着包袱离开茶楼。巷口,一辆马车早已等候多时。车帘掀起,露出宇文昊似笑非笑的脸:“都办妥了?”

“妥了。”赵靖轩上车,将包袱递过去。

宇文昊翻看账册,眼中光芒越来越盛:“好!好!有了这些,何愁大事不成!”

马车缓缓驶出小巷,融入京城傍晚的车水马龙。华灯初上,酒楼茶肆的喧嚣声此起彼伏,这座帝国的心脏,在夜色中展现出与白日不同的繁华与颓靡。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条街道,三皇子宇文宸的马车正静静停在一座府邸后门。门开了,一个披着斗篷的身影匆匆上车。

“殿下,”那人掀开兜帽,竟是林文渊的心腹幕僚,“四皇子那边,动作比我们想的要快。”

宇文宸把玩着一枚墨玉玉佩——正是那日送给林雨诺的那枚的姊妹佩:“本王知道。赵靖轩此人,不可小觑。”

“首辅大人让下官问殿下,接下来…”

“等。”宇文宸望向窗外,目光深邃,“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咱们要做的是黄雀,不是螳螂。”

马车悄然驶离,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

更深露重,紫禁城的角楼上,巡夜的侍卫换了一班又一班。而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无数算计正在黑暗中滋长,如同深秋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权力这棵参天大树。

赵靖轩站在暂居的小院中,仰头望着一弯冷月。秋风卷起落叶,扑打在他的官服上。他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还在寒窗苦读的自己,也曾这样望月立志。

那时的他,想的还是凭真才实学报效国家。

而今…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身鹭鸶补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理想?抱负?那都是骗傻子的。这世道,只有权力是真的,只有地位是真的。他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最高处,让所有曾经轻视他、践踏他的人,都匍匐在脚下!

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赵靖轩转身回屋,官服下摆划过一个决绝的弧度。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院墙之外,仿佛要攀上那九重宫阙的最高处。

这一夜,很多人无眠。

东宫的书房灯火通明,太子与几位心腹密议到天明;三皇子府的后园,有人对着一局残棋沉思;首辅林府,林文渊站在书房窗前,手中握着一封密信,眉头深锁。

而皇宫深处,凝晖堂的侧殿里,林雨诺正对烛独坐。春蝉悄悄进来,递上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只有三个字:“已入局。”

林雨诺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火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一片冰冷的清明。

棋盘上的棋子,已经各就各位。

好戏,就要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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