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中午十二点，医院对面的“海悦”粤菜馆。
向尚提前十分钟到达，被服务员领到二楼的包间。关键已经在了，正看着窗外出神。听到动静，他转过身，脸上露出微笑。
“来了，坐。”
包间不大，但装修雅致。桌上已经摆了几道凉菜，服务员倒上茶后便退了出去，轻轻关上门。
“这几天工作怎么样？”关键关心地问，“外科还适应吗？”
“挺好的，学到了很多东西。”向尚回答，“陈主任对我很照顾。”
关键点点头，端起茶杯却没有喝：“那就好。外科是医院的支柱科室，你能在那里成长，我很欣慰。”
短暂的沉默后，关键放下茶杯：“今天找你，其实有件事想听听你的看法。”
“什么事？”向尚的心提了起来。
“医院最近有几起医疗纠纷，其中一件比较棘手。”关键的表情严肃起来，“一个病人声称三年前的手术有纱布遗留，现在要求巨额赔偿。”
果然是这个。向尚保持平静：“您了解具体情况吗？”
“我让医务处调查了，反馈是病人无理取闹。”关键说，“但病人请的律师很有经验，是卢琳琳，你知道她吗？”
向尚犹豫了一瞬：“见过一次，她咨询过我一些医学问题。”
关键深深看了他一眼：“她找过你？什么时候？”
“上周，就在医院附近的咖啡馆。”向尚决定部分坦白，“她想知道从医学角度看，这种事故的可能性。”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手术中遗留异物是严重的医疗事故，但如果要证明，需要确凿证据。”向尚谨慎地说。
关键若有所思：“你觉得这起案件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很直接。向尚思考着如何回答：“我没有看到全部病历，不能下结论。但从医学常识看，如果真有纱布遗留三年，病人的症状是符合的。”
服务员敲门进来上热菜，谈话暂时中断。菜上齐后，关键示意服务员不要打扰。
“向尚，作为医生，你认为医院应该如何处理这类纠纷？”关键问。
向尚放下筷子：“首先应该彻底调查，查明真相。如果是医院的责任，应该承认错误，妥善处理。如果不是，也要用证据澄清。”
“但如果调查发现确实是医院失误呢？”关键追问，“公开承认，可能影响医院声誉；不承认，又违背良心。”
这是一个两难选择。向尚认真思考后回答：“短期看，掩盖可能保护医院声誉。但长期看，诚信才是医院最宝贵的资产。如果连承认错误的勇气都没有，患者如何信任我们？”
关键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说得对。但实际操作中，很多因素需要考虑——医生的职业生涯，医院的运营，甚至其他病人的信心…”
“所以需要智慧和勇气。”向尚说，“找到既能维护患者权益，又能最大限度降低负面影响的方法。”
关键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如果让你负责调查这个案件，你会怎么做？”
向尚惊讶地看着他：“我？我只是个普通医生…”
“但你有医学知识，也有公正心。”关键说，“而且，作为我的…作为医院的一员，你的立场相对中立。”
这出乎意料的提议让向尚措手不及。他原本担心关键会要求他回避此案，没想到反而让他参与调查。
“您信任我？”向尚问。
关键点点头：“我相信你的判断。而且，我需要一个真正了解医学的人来查明真相，而不是只听行政部门的报告。”
“但刘振东主任是外科副主任，如果调查涉及他…”向尚犹豫道。
“一视同仁。”关键坚定地说，“无论是谁，如果确有错误，必须承担责任。这是我对医院的管理原则。”
向尚心中涌起一股敬意。关键能说出这番话，说明他确实是个有原则的领导者。
“如果您真的信任我，我愿意参与调查。”向尚最终说，“但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我需要完全独立的调查权，不受任何部门干预。”向尚说，“第二，无论调查结果如何，都要如实向您汇报，并由您决定如何处理。”
关键思考片刻：“可以。我会让医务处配合你，但你有独立调查权。不过，调查要保密进行，避免不必要的风波。”
“我明白。”
午餐在相对轻松的气氛中继续。关键聊起了医院的发展规划，询问向尚对外科建设的建议。向尚渐渐放松下来，提出了几个自己的想法。
“年轻医生的想法很重要。”关键赞许地说，“医院需要新鲜血液，需要改革和创新。”
饭后甜点时，关键忽然说：“向尚，你的二十五岁生日快到了。我想正式对外公开我们的关系，你觉得如何？”
向尚手中勺子一顿：“这…会不会太快了？”
“我知道你需要时间。”关键温和地说，“但作为父亲，我希望你能以真正的身份出现在公众面前。当然，你的养父母永远是父母，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我需要和他们商量。”向尚说，“他们还不知道…您的事。”
“我理解。”关键点头，“等时机成熟，我可以亲自去拜访他们，表达我的感激。”
买单时，关键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最近经济上有什么困难吗？公寓住得还习惯吗？”
“都很好，谢谢关心。”向尚连忙说。
“如果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告诉我。”关键认真地说，“这不是施舍，而是父亲的责任。”
走出餐馆，阳光有些刺眼。关键拍了拍向尚的肩膀：“调查的事，你尽管放手去做。我相信你会做出公正的判断。”
“我会尽力的。”向尚承诺。
回到医院，向尚直接去了医务处。处长见到他，显然已经接到了关键的指示，态度恭敬得让向尚有些不适应。
“向医生，关董事长已经交代了。这是王秀芬案件的所有资料，包括内部调查报告。”处长递过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您需要什么协助，随时告诉我。”
“谢谢。”向尚接过文件夹，“另外，我需要三年前手术室的人员排班表和当时的纱布领用记录。”
“这…可能有些困难，时间太久了。”处长面露难色。
“尽量找，找不到的说明原因。”向尚坚持，“关键是要查明真相。”
“好的，我马上去办。”
抱着文件夹回到自己的诊室，向尚关上门，开始仔细阅读。内部调查报告与卢琳琳提供的材料有很大出入，基本否定了病人的所有指控，结论是“病人心理因素导致的躯体症状”。
报告中对纱布遗留的可能性只字未提，对病历签名问题也简单解释为“记录不规范”。
向尚皱眉。这份报告明显是在为医院辩护，而不是查明真相。
下午门诊时，向尚有些心不在焉。幸好病人不多，没有出现差错。最后一个病人离开后，他拿出手机，给卢琳琳发了条消息。
“明天下午三点，我能见李梅吗？”
很快收到回复：“可以，在我事务所。地址发给你。”
“另外，我需要王秀芬的授权，允许我以医院调查员身份查阅她的全部医疗记录。”
“她已经签了授权书，我扫描发给你。”
几分钟后，授权书照片发到手机上。向尚打印出来，放入文件夹中。现在，他有了正式调查的依据。
下班时，周明宇来找他：“哥们，一起走？”
“好啊。”
走出医院大楼，周明宇低声说：“听说你被指定调查王秀芬案件？真的假的？”
消息传得真快。向尚点头：“是真的。”
“你小心点。”周明宇严肃地说，“刘副主任今天下午脸色很难看，在办公室摔了杯子。据说他跟医务处大吵了一架，说凭什么让一个新人调查老医生。”
“我会公正处理的。”向尚说。
“我相信你，但其他人不一定。”周明宇担忧地说，“你现在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被盯着。处理不好，会得罪很多人。”
向尚明白周明宇的担心。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就不会退缩。
回到家，向尚没有休息，继续研究案件材料。他制作了一个时间线，从三年前手术当天开始，标注每一个关键节点。
深夜十一点，手机响了。是养母李秀兰。
“尚，睡了吗？”她的声音有些犹豫。
“还没，妈，您怎么这么晚打电话？”向尚担心地问。
“妈…妈有事想跟你说。”李秀兰顿了顿，“你爸今天去县城，听到些闲话…”
“什么闲话？”
“说你在滨海认了有钱的爹，不要我们了。”李秀兰的声音哽咽了，“妈知道不是真的，但心里难受…”
向尚心中一痛：“妈，您别听他们胡说。您和爸永远是我的父母，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那…那你真的找到亲生父母了？”李秀兰小心翼翼地问。
向尚沉默了片刻：“是的，但我也是刚知道不久。妈，这件事很复杂，我本来想过段时间再告诉你们…”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向尚感到心如刀割：“妈，对不起，我不该瞒着您。”
“不，妈不怪你。”李秀兰擦干眼泪，“妈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妈只是怕失去你。”
“您不会失去我的。”向尚坚定地说，“等这件事处理完，我就回家看你们，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好，好…妈等你。”李秀兰说，“尚，不管发生什么，记住爸妈永远爱你。”
“我也爱你们。”向尚轻声说。
挂断电话，向尚坐在黑暗中，久久不能平静。他知道，真相的揭露会带来痛苦，但隐瞒会造成更大的伤害。他必须在两个家庭之间，找到平衡和坦诚。
窗外，滨海市的夜景璀璨如星。这座城市见证了他的出生、失踪和重逢，现在又见证他面临人生的重大选择。
向尚打开台灯，继续工作。他需要为明天的见面做好准备，需要理清所有疑点，需要找到真相。
因为只有真相，才能带来真正的和解和前进。而作为医生，作为儿子，作为一个人，这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
这一夜，灯光在向尚的窗前亮到很晚。而他知道，这只是漫长旅程的开始。但他已经准备好，用勇气和良心，走好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