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宗门大比初赛落幕的余温尚存,零星灯火在群山间闪烁。
零凌独自行走在通往藏经阁后山的僻静小径上,脚步声在空旷的石板路上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白日的画面:云瑶温柔为他整理鬓发时指尖的温度,以及她那句轻柔的“师兄小心”。这温暖驱散了高台上那道如影随形的白色身影带来的阴霾,却也让他心头升起一股更强烈的紧迫感。
(决赛高手如云,仅凭我现在的实力,若遇险境,如何能确保万无一失地护住瑶儿?必须找到更强的依仗……)
藏经阁的轮廓在夜色中显现,飞檐斗拱,沉默而威严。
零凌熟知巡逻弟子的换岗规律,身形如鬼魅般避开几处明哨暗岗,悄无声息地绕到阁楼后方一处极少人知的偏门。
这里年久失修,门上的禁制也因岁月侵蚀而露出了细微的破绽,是他早年偶然发现的。
他指尖凝聚一丝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入禁制的缝隙,如同最精巧的锁匠,耐心拨弄着。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只听极轻微的一声“咔哒”,门栓松动。零凌迅速闪身而入,重新将门虚掩,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阁内弥漫着陈年书卷和淡淡檀香混合的气息,月光透过高处的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零凌目标明确,径直走向通往地下层的楼梯,毕竟真正记载着禁忌秘法的古老卷宗,大多被尘封在那不见天日的地方。
楼梯狭窄而陡峭,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霉味。
地下层比上面更加昏暗,只有几颗镶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冷的光芒。零凌屏息凝神,凭借着过去零星听闻的线索,在堆积如山的残破书架间穿梭寻觅。
“《御兽奇谈》……《百草注解》……都不是……”他低声自语,指尖快速划过那些布满灰尘的书脊,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他脚步一顿,目光被角落一个毫不起眼的、以暗沉金属打造的匣子吸引。那匣子没有标注名称,却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波动。
他蹲下身,发现匣子上刻满了复杂的封印符文,但其中几处似乎因为能量流失而变得黯淡。
“有戏……”零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运转灵力,尝试冲击那几处黯淡的符文。这个过程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便可能触发反击禁制。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全神贯注。
终于,在一声嗡鸣后,匣盖弹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阴寒的气息瞬间溢出,让零凌打了个寒颤。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进去,摸到的并非纸质书卷,而是一片触手冰凉、不知何种材质的黑色骨片。
骨片入手沉重,上面刻满了细密如蚊蚋的暗红色文字。零凌就着夜明珠的微光,勉强辨认出开头的几个字——“血影遁”。
他心脏猛地一跳,强压下激动,继续往下看。
这秘术描述了一种以自身精血为引,瞬间爆发出远超平常速度的遁法,可在关键时刻用于突袭或保命。
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零凌如饥似渴地阅读着,越看越是心惊。这“血影遁”的威力确实惊人,但修炼条件和副作用也极其可怕。
不仅需要极坚韧的经脉承受血气冲击,每次施展,更会剧烈消耗气血本源。
当他看到骨片最后几近模糊的刻文时,瞳孔骤然收缩。那上面用一种近乎诅咒般的笔触写道:“……然,此法逆乱气血,强提潜能,每施展一次,必损阳寿。遁速愈疾,损耗愈巨,终非长久之道,慎之!慎之!”
“必损寿元……”零凌喃喃念出这四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收紧,骨片的冰凉几乎要沁入骨髓。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损耗寿元……为了瑶儿,值得吗?)
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便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绪覆盖。
(值得!只要能护她周全,保她无恙,区区寿元,算得了什么!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她受伤,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吗?就像……就像当年……)
一些模糊而痛苦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让他心口一阵抽痛。零凌甩了甩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带着几分狠厉。
(修炼!必须练成!只要小心使用,未必就会损耗太多。为了瑶儿,这点代价,我付得起!)
他不再犹豫,开始强行记忆骨片上的运功路线和口诀。
这功法晦涩难懂,气血运行方式更是与正道法门大相径庭,极其凶险。
零凌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分心,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在他冲击金属匣封印的那一刻,藏经阁外,那棵千年古松的阴影下,一道白色的身影已然悄然而至。
楚萧沈静立在阴影中,似与夜色融为一体。隔着墙壁,目光似乎能穿透重重阻碍,“看”到地下层中那个正对着禁忌骨片、神色变幻的年轻弟子。
当零凌冲击封印时引起的细微灵力波动传来,楚萧沈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几乎同时,藏经阁顶层,一面负责监控阁内异常、光滑如镜的水晶壁表面,涟漪微荡,原本应该显示出的地下层能量异动画面,被一抹无形的力量悄然抹去,恢复成一片平静的黑暗。
(……又在涉险。)
楚萧沈的唇线抿得更紧了些。他“听”到了零凌那压抑着激动与决绝的呼吸声,也“感知”到了那骨片上散发出的不祥气息。
无需去看具体内容,也能猜到那绝非善类。
(……是何种禁术,让你如此不惜代价?)
当零凌的目光死死盯住骨片末尾,低声念出“必损寿元”四个字时,楚萧沈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为了她,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么?)
这句话在他心中无声划过,带着一种早已习惯,钝重的痛楚。楚萧沈没有现身阻止,也没有出声呵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做一个……悄无声息的共犯。
他默默记下了那禁术的关键特征,尤其是“必损寿元”这一条。然后转身,身影如烟般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零凌终于将“血影遁”的法诀牢牢刻印在脑海深处。
他小心翼翼地将黑色骨片放回金属匣,重新激发那几近失效的封印,将匣子推回角落,掩盖好痕迹,这才悄然离开了藏经阁。
回到自己的弟子居所,零凌依旧心潮澎湃,关紧房门,迫不及待地想要尝试修炼“血影遁”。
然而,就在他准备调动气血之时,门外却传来了轻轻的叩击声。
“谁?”零凌心头一凛,警惕地喝道。
“零凌师兄,是我。”门外传来云瑶那特有的、温柔中带着一丝怯意的声音。
零凌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脸上瞬间换上温和的神色,快步上前打开房门。只见云瑶站在月光下,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脸上带着些许不安。
“瑶儿?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外面凉。”零凌侧身让她进屋,语气充满了关切。
云瑶走进屋内,将食盒放在桌上,柔声道:“我听其他师兄说,师兄今日比试辛苦,回来后似乎心事重重,便炖了些宁神静气的汤药送来。”她抬起盈盈水眸,担忧地看着零凌,“师兄,你……没事吧?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零凌看着云瑶眼中真切的关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要保护她的决心。
他绝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去偷学禁术之事,以免她担心。
“我没事,瑶儿。”零凌笑了笑,伸手接过食盒,“只是思考明日对阵的策略,有些入神罢了,劳你挂心,还特意送汤来。”
云瑶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似乎稍稍放心,但依旧轻蹙着眉尖:“师兄,明日对阵强敌,千万要小心。瑶儿……瑶儿只盼师兄平安无事就好,胜负并不重要。”
“放心吧。”零凌语气坚定,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有我在,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这大比魁首,我定会为你取来。”
云瑶脸上飞起一抹红霞,低下头,声如蚊蚋:“师兄待瑶儿真好……只是,瑶儿更怕师兄为了我,去涉险……”她欲言又止,抬起眼,眸中水光潋滟,“师兄,你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以自己的安危为重,好不好?”
零凌心中一震,几乎以为云瑶察觉了什么,但看她神情,又似乎只是出于单纯的担忧。
他压下异样,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承诺道:“好,我答应你。我会小心行事,不会莽撞。”
(为了你,即便涉险,也是值得。这份代价,由我来承担便好。)
送走云瑶后,零凌看着那碗犹带温热的汤药,沉默了片刻。
随即,他眼神再次变得锐利,盘膝坐在榻上,开始按照记忆中的法诀,小心翼翼地引动体内气血,尝试勾勒“血影遁”的运行路径。
一股灼热而狂暴的力量感开始在他经脉中滋生,带来刺痛的同时,也带来了强大的诱惑。
与此同时,玄冰峰顶,楚萧沈的静室内。
寒气缭绕,冰榻之上,楚萧沈闭目盘坐。
但他的心神,却并未完全沉浸在修炼之中。零凌偷阅禁术、与云瑶对话的一幕幕,如同水镜倒影般在他心间流转。
尤其那句“必损寿元”,如同冰锥,反复刺穿着他的神经。
(……你答应她,不会涉险。可你转身,便踏上了最险之路。)
(……你可知,寿元损耗,并非儿戏。)
楚萧沈缓缓睁开眼,眸中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随后起身,走到静室一角的玉案前。
案上摆放着几样简单的物事:一叠特制的空白符纸,色泽淡金;一方古砚,里面盛着的并非寻常墨汁,而是隐隐泛着银光的液态灵砂;还有一支看似普通、却笔尖凝聚着一点殷红的玉笔。
楚萧沈提起玉笔,笔尖轻点灵砂。
他没有丝毫犹豫,以笔蘸“墨”,然后引动自身本源之力,混合着一缕璀璨如金的生命精华——那是他的寿元所化,开始在那淡金色的符纸上,一笔一划地书写起来。
每一笔落下,符纸上的银光便闪烁一次,而楚萧沈的脸色便苍白一分,他周身的的气息也会出现一丝震荡。
静室内寂静无声,只有笔尖划过符纸的沙沙轻响,以及某种更深层的东西在缓慢燃烧、流逝的细微感应。
若有符道高人在此,定会惊骇欲绝。
因为这并非寻常符箓,而是修真界几近失传的“替灾符”,一种能以施术者自身寿元为代价,替指定对象承担一次灾厄的逆天符法!书写此符,过程凶险无比,对施术者损耗极大。
楚萧沈的笔迹稳定而流畅,似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复杂的符文逐渐在符纸上成型,散发出一种玄奥而悲悯的波动,当最后一个符文落下,整张符箓骤然亮起耀眼夺目的金光,将静室映照得如同白昼!
金光持续了数息时间,然后猛地向内收敛,符箓上所有的纹路好似活了过来,如同拥有生命般流动、收缩,最终化作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金色流光,“嗖”地一声没入虚空,消失不见。
符成即化,了无痕迹。
楚萧沈放下玉笔,身体晃动了一下,扶住玉案才稳住身形。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此刻更是透明得仿佛能看见皮肤下的血管,唇上血色尽褪,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
缓步走到窗边,望向零凌居所的方向,夜风吹动他额前几缕散落的发丝,带着彻骨的凉意。
(……这样,便好。)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消散在凛冽的寒风中。
(若那‘血影遁’终不可免……这代价,我来付。)
静室内重新恢复了死寂。
而远在弟子居所中,正忍受着气血逆行痛楚、全力修炼禁术的零凌,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感到在某个瞬间,体内那股躁动凶戾的血气似乎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悄然抚平了一丝,让他得以更顺利地运转法诀。
还以为是自己的毅力所致,心中甚至涌起一股成功的喜悦,更加卖力地投入到这饮鸩止渴的修炼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