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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最后一遍木蜡油渗入樱桃木细腻的纹理,在午后斜阳下泛出温润内敛的光泽。改良椅的曲木靠背弧线流畅得如同天成,边几的隐藏格开合无声,茶盘组件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又能在手指轻推下如积木般灵巧拆解。

整个样品套装静静立在工作台旁,洗去了工坊的尘嚣,显出一种沉静而自信的气质。它不说话,却仿佛在宣告着某种新旧交融的可能。

陈建国围着它转了好几圈,粗糙的手指拂过每一个光洁的边角,眼神复杂,有骄傲,有陌生,也有一丝如释重负。这是他双手做出来的东西,却又好像不完全是他熟悉的那个“木匠活”。

“成了。”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

陈渊点点头,用软布做最后的擦拭。他右眼中的蓝色网格早已将成品从头到脚扫描了无数遍,每一个数据都符合甚至超越预期。口袋里的【乾坤】手机也传来持续的、愉悦的轻微震动,那是“规”之实践圆满完成带来的反馈,“壹寸”刻度上的青光又凝实了一圈,几乎要盈满。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的熄火声。不是送货的三轮,是更沉稳的轿车声音。

苏岚带着两个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子,一身剪裁精良的浅灰色亚麻套装,颈间系着一条窄窄的丝巾,栗色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和一对珍珠耳钉。她容貌清丽,眉眼间却带着一种久经世事的练和疏离,目光平静地扫过略显杂乱的工坊,最后定格在那套样品上,眼神瞬间专注起来。

她就是苏岚说的省城设计师,顾清词。

跟在顾清词身后的是个提着公文包、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助理模样,同样目光锐利,迅速打量着环境。

“陈师傅,小陈,这位就是顾清词顾设计师。”苏岚介绍道,“清词,这就是陈师傅和他儿子陈渊,样品是他们做的。”

“顾设计师,您好。”陈渊放下软布,礼貌地打招呼。陈建国也跟着点了点头,有些拘谨。

顾清词的目光在陈渊年轻得过分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然后便径直走向那套样品。她没有立刻触碰,而是先站在一米开外,从不同角度观察整体的形态、比例和光影关系。

足足看了两分钟,她才走上前,先是用目光检查边角和接缝,然后才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她的指尖保养得很好,指甲修剪得整齐净——轻轻抚过椅背的曲面,感受木材的温润和弧度的连续性;打开边几的隐藏格,试了试滑动的顺滑度和阻尼感;又将茶盘组件拆开、重组,检查模块间的公差和锁定装置的巧妙。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专业而挑剔的审视力,仿佛在评估一件即将进入博物馆的艺术品,而非一套待售的家具样品。

整个工坊都安静下来,只有她指尖与木材接触时轻微的摩擦声。陈建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苏岚也略微有些紧张。只有陈渊,平静地看着,对自己的作品有足够的信心。

良久,顾清词直起身,转向陈渊和陈建国,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有一丝极淡的认可。

“工艺水准很高。”她的声音清澈平稳,没什么起伏,“尤其是曲面处理、隐藏结构和模块化连接,精度和完成度超出了我的预期。木材处理得也很好,几乎没有应力反应。”

这是极高的评价,从她这样挑剔的人口中说出,分量极重。陈建国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

“但是,”顾清词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陈渊,“设计语言上,虽然简洁现代,但个人风格还不够突出,更像是‘安全的优秀’,而不是‘惊艳的独创’。我要做的私宅,客户要的不是‘不错’,而是‘独一无二’。”

她顿了顿,从助理手中接过一个平板电脑,点开几张图片:“这是我手头一个江边别墅的,业主是归国华侨,对东方意境和现代生活方式的融合有很高要求。我希望的家具,不仅仅是功能性的物件,更应该是空间气质的延伸和注脚。”

图片展示了一个极简主义的混凝土与玻璃建筑,内部空间开阔,光影通透,窗外是浩渺江景。需要填充的,是既有东方禅意、又不失现代舒适与精度的家具。

“你们这套东西,基础很好。”顾清词收起平板,看着陈渊,“但需要更强烈的‘主题性’和‘精神性’。能不能据这个空间,重新构思一个系列?时间比较紧,我只能给你们两周时间出概念草案。如果草案通过,才有后续打样和的可能。”

两周,一个全新的、高要求的定制系列概念!

苏岚看向陈渊,眼神带着询问和鼓励。陈建国则皱起了眉头,觉得这要求太苛刻,简直强人所难。

陈渊却迎上顾清词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可以。两周后,我们提交概念草案。”

他的脆让顾清词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点了点头:“好。期待你们的想法。苏岚姐,我们走吧,还有个材料商要见。”

送走顾清词,工坊里气氛有些凝滞。

“两周……还要什么‘精神性’……”陈建国嘟囔着,觉得这省城来的设计师事儿太多。

“爸,这是机会。”陈渊的语气却很坚定,“她看得准,我们这套东西,在‘安全优秀’的范畴里做到了极致,但想走高端定制,必须有自己的‘魂’。江边别墅,东方禅意,现代极简……这个主题,有得做。”

他脑海中已经开始飞速组合画面:江水的流动感、山石的嶙峋肌理、东方绘画的留白意境、现代建筑的净线条……以及,如何用木材,将这些抽象的意象,转化为可触摸、可使用的器物形态?

接下来的几天,陈渊完全沉浸在构思中。他大量翻阅苏岚店里的设计书籍和艺术画册,跑去图书馆借阅东方美学和园林建筑的资料,甚至独自跑到郊外的江边,对着流水和远山一坐就是半天。

草图画了一张又一张,揉成一团的废纸丢满了角落。他在寻找那个能将“意”与“形”、“古”与“今”完美统一的切入点。

陈建国看着儿子废寝忘食的样子,没再抱怨,只是默默地打磨着手头苏岚介绍来的几个小订单——这是样品带来的第一批实际收益,虽然不大,却是实实在在的现金流,在越来越紧张的行业气氛下,显得尤为珍贵。

期间,秦雨柔又“偶然”来过两次。一次是给陈渊送她妈妈做的点心,一次是说自己想学素描,听说陈渊画画好,来请教。她总是打扮得甜美可人,笑语盈盈,找着各种话题和陈渊说话,眼神里的崇拜和亲近毫不掩饰。

陈渊礼貌但保持着距离,点心收了道谢,素描问题简单指点两句便推说忙。秦雨柔也不气馁,每次都能自来熟地逗留一会儿,直到林晚打电话来催,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林晚也来过一次,是给陈渊送几本她找到的关于宋代家具和本侘寂美学的书。看到陈渊满桌的草图废稿和熬红的眼睛,她没多问,放下书,轻声说了句“别太拼”,就静静坐在一旁翻看陈渊之前做的一些小构件,目光沉静。

两个女孩,一个热烈如夏玫瑰,一个清冷如秋夜月光,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出现在陈渊重生的这个夏天。陈渊心知肚明,却无暇也无意深究。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个两周的期限和脑海中逐渐成型的“江雪”系列概念所占据。

就在陈渊闭关构思的第五天傍晚,那个一直拖欠尾款的外贸老板,终于来了电话。

陈建国接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电话那头的声音疲惫而颓丧:“……老陈,对不住……公司……撑不下去了,单子全黄了……你那几件柜子……我现在实在没钱提货,你看……能不能先放在你那儿?或者……你便宜点处理给别的客人?实在对不住……”

电话挂断,嘟嘟的忙音在寂静的工坊里格外刺耳。

陈建国握着听筒的手微微发抖,缓缓坐到凳子上,佝偻着背,像是一瞬间被抽走了脊梁。那几件红木顶箱柜,用料扎实,工艺精湛,几乎耗光了他去年大半的利润和心血,如今却成了无人接盘的烫手山芋,还要占用宝贵的仓储空间。

真正的寒意,终于透过行业链条,结结实实地冻到了“雅木轩”的头上。

陈渊从草图堆里抬起头,看着父亲瞬间苍老的背影,眼神沉静如古井。

风暴,真的来了。

而他脑海中的“江雪”系列,也在这一刻,某个困扰他许久的关于“如何表现水的凝固与流动”的关隘,忽然有了突破。灵感如电光石火般闪过。

他迅速抓过一张新的草图纸,铅笔在纸上飞快地游走。

墙外的狂风在呼啸。

墙内,一盏孤灯下,新的蓝图,正在加速绘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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