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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送走了那对怒气压过阴气、背影都透着不忿的黑白无常,积案清理堂里彻底陷入了一片死寂。那种因对峙而产生的、绷紧到极致的空气仿佛“噗”地一声漏了气,只剩下油灯芯子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何昊宸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房间里被放大、回荡。空气中那股混合了陈年纸墨霉味、淡淡防虫草药苦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亡魂残念的气息,此时闻久了,竟诡异地产生了一种类似老旧图书馆的、令人心神沉淀的效果,冲淡了些许刚才唇枪舌剑留下的硝烟味。

何昊宸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腔里积压的紧张和初次交锋的肾上腺素都排出去。他重新坐回那张铺着软垫、象征着临时负责人地位的太师椅,感觉椅背的弧度都比刚才舒服了些。

他将那摞标着醒目的“甲字第一批”的卷宗,从长桌中央挪到自己面前。卷宗堆叠起来,分量着实不轻,压在古朴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先是活动了一下因为一直紧握毛笔和保持挺直坐姿而有些发僵的手腕,手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接着,他的目光落在桌角那方造型古朴、边缘已经磨得温润的砚台上,以及旁边那锭用油纸半包着的黑色墨锭。

“地府办公用品,不知道手感如何。”他嘀咕着,拿起墨锭,入手微沉冰凉。他学着古装剧里的样子,往砚池里倒了少许清水(旁边有个小铜壶,里面的水冰凉刺骨),然后捏着墨锭,不紧不慢地研磨起来。

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均匀细腻的“沙沙”声。出乎意料的是,磨出的墨汁并非纯粹的漆黑,而是泛着一种极其深邃的、近乎于黑的靛青色,质地浓稠均匀,更奇异的是,随着墨汁化开,一股清冽的、混合了某种不知名草木与淡淡松烟的气息弥漫开来,吸入鼻中,竟让他因为熬夜和紧张而有些混沌的脑子为之一清,精神都提振了不少。

“好东西!”何昊宸眼睛一亮,这可比阳间律所采购的那些掺了不知多少化学香精、还动不动就凝结的廉价墨汁强了不知多少倍!看来地府在“文房”这类传承悠久的物件上,还是颇有些底蕴和讲究的。他小心地蘸饱了墨,笔尖饱满而不滴漏,手感顺滑无比。

他打算趁着这夜深人静(地府似乎没有明确的夜,但此时廊外寂静,油灯昏暗,姑且算作“夜”吧)、无人打扰的时候,先把这批卷宗从头到尾梳理一遍,分门别类,理出一个初步的核查思路和框架。毕竟,跟黑白无常那两位积年的“地头蛇”打交道,光靠嘴皮子和崔判官的名头可不行,必须手里有实实在在的东西,案卷熟悉,思路清晰,才能掌握主动权,免得下次碰面又被他们用“年代久远”、“记不清楚”、“流程复杂”之类的借口搪塞过去。

十年的疑似误勾案卷,堆在宽大的实木桌上,俨然一座由泛黄纸张和深色封皮构成的小山丘。何昊宸挽起藏青色长袍那略显宽大的袖子,开始一本一本地翻阅、归类。

这些卷宗的状态差异极大。有的纸页已经脆弱得如同秋风里的枯叶,边缘蜷曲发脆,轻轻翻动都怕它碎成齑粉,墨迹也有些洇散,显然是在某个湿角落历经了漫长岁月的老古董;有的则相对挺括,墨色清晰,甚至还能闻到淡淡的、新近归档的墨汁和纸张气味,显然是后来补充调查或者重新整理过的“新贵”;还有少数几本,封皮是特殊的深紫色或靛蓝色,用金线或银线捆扎,上面盖着不同的印章,显得格外郑重,估计是涉及情况特殊或者曾经闹出过不小动静的案件。

何昊宸左手按住卷宗边缘,防止其滑动,右手握着那支手感绝佳的黑杆毛笔,在自己那本硬壳笔记本上快速记录、标注。他结合在阳间处理大量案卷的经验,初步设定了几个分类维度:首先是年份,按时间顺序排列,便于把握整体时间线;其次是案件性质与严重程度,比如是单纯阳寿计算错误,还是牵连了阳间亲属造成严重后果;第三是亡魂当前状态,是否仍在枉死城滞留、是否有持续申诉或怨念表现;第四是证据材料的完整度,是否有明确的勾魂记录、生死簿核对留痕、以及后续处理文书。

他一边翻阅,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用简洁的关键词和符号进行标注:

· “木匠张阿三案,误勾五年。生前为家中顶梁柱,猝死后留下寡妻及三岁幼子,生活困顿,妻子改嫁,幼子寄人篱下。亡魂滞留枉死城西北区,怨念深重,曾三次冲击轮回司通道未果。危险等级:高。补偿需求:涉及阳间亲属抚养及亡魂自身安置,复杂。”

· “绣娘李王氏案,阳寿误差仅七。无直系亲属,邻里关系淡漠。亡魂接受现状,无特殊诉求。怨念值:低。补偿需求:基础功德点或来世小福福缘即可,属简单案。”

· “书生周文轩案(甲字第一号),误勾二十三年。重点!牵连其高堂老母因孤苦无依、思子成疾而亡,造成双重悲剧。亡魂文弱但执念深,屡有诗文申诉。冤情指数:五颗星。社会影响(地府内部):潜在示范效应大。需优先、重点、细致核查!”

· “商户钱多案,疑似因姓名与一阳寿将尽富商同名且生辰接近被误勾。但核查后发现其本人亦有隐疾,阳寿本不久。属‘误中有确’,界限模糊。技术难点:因果关系与责任比例划分。”

· “丫鬟小翠案,勾魂时鬼差醉酒(?!卷宗批注),勾错对象。亡魂懵懂,后补入轮回,但次序有误,投胎至贫苦之家。涉及轮回司业务衔接问题。跨司协调难度:中高。”

……

不知不觉间,窗棂外那轮永恒散发着灰白清光的“冥月”已经悄然移动,从正对窗口的位置渐渐西斜,投进屋内的月光变得越发狭长、暗淡。走廊里,那些悬挂的青铜油灯,仿佛有某种无形的默契,一盏接一盏地、悄无声息地熄灭了幽绿的火苗,最后,整栋阴律司的建筑内部,似乎只剩下积案清理堂这一盏油灯还在孤独而顽强地燃烧着,将何昊宸伏案工作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

这景象,莫名让何昊宸想起了在阳间律所那些无数个加班的深夜,独自一人对着电脑屏幕,与堆积如山的电子案卷和 deadlines 搏斗的场景。只不过,这里没有咖啡提神,没有外卖宵夜,只有冰凉的空气、昏黄的灯光,和这些承载着真实血泪与冤屈的古老卷宗。

他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在向下拉扯。握笔的手指也有些发酸,笔尖在纸页上划过的轨迹渐渐失去了开始的工整有力,字迹开始变得潦草、飞逸,到了最后几行备注,几乎成了连他自己都快认不出来的“鬼画符”。脑袋里像是塞进了一团浸水的棉花,又沉又木,思维也变得粘滞起来。

他强撑着将最后一本卷宗按照自己的分类放好,刚想抬起如同灌了铅的手臂,揉一揉那突突直跳、仿佛有小鬼在里头敲鼓的太阳,一股排山倒海般、难以抗拒的深沉倦意猛地袭来!

这困意来得如此凶猛、如此彻底,不像寻常熬夜的疲惫,倒像是被某个精通安魂术法的“好心”鬼差,从背后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按住了后颈的某个位,瞬间抽空了他所有残存的精力。眼前的一切——跳动的灯焰、泛黄的卷宗、墨迹未的笔记本——都开始旋转、模糊、褪色……

“不行……还不能睡……明天……不,三后还要跟那俩黑白脸对线……得定个……闹钟……”他神志模糊地嘟囔着,声音含糊得自己都听不清。手中的毛笔再也握不住,“啪嗒”一声轻响,掉进了旁边尚有残墨的砚台里,溅起几滴浓黑的墨汁,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笔记本上刚刚写下的、被重点圈出的那行字上:

“书生案 — 三核查限期 — 最高优先级!”

墨迹迅速洇开,给这行至关重要的提示盖上了一团黑黢黢的、略显滑稽的“印章”。

意识如同坠入深不见底的黑色潭水,迅速被温暖而厚重的黑暗吞没。在彻底失去感知前,他最后残留的印象,就是笔记本上那行被墨迹污染、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悲壮又有点狼狈的提醒。

……

温暖。

这是意识回归时第一个清晰的感受。

不仅仅是温度,还有一种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存在感”。温暖的阳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形成几道明亮的光柱,懒洋洋地洒在他的脸上、眼皮上,带着阳间午后特有的、令人慵懒的温度和亮度。鼻尖萦绕的不再是地府那阴冷陈腐的霉味墨香,而是楼下早餐摊早已收摊后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豆浆清香,混合着隔壁张大妈家可能正在煎午饭剩油条的、略带焦香的油烟味——这味道平凡、琐碎,甚至有点廉价,但在此刻的何昊宸感知里,却是无比真实、充满了鲜活烟火气的、属于“活着”的幸福味道。

他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轻轻颤动了几下。

然后,猛地睁开眼!

瞳孔瞬间适应了光线,映入眼帘的,不是积案清理堂那斑驳的、隐约可见青苔脉络的青石板天花板,也不是那盏造型奇特、燃烧着幽绿火苗的青铜油灯,而是他自己在阳间租住的那个小单间里,再熟悉不过的、有些泛黄起皮的天花板。天花板上,还贴着他大学时痴迷篮球、咬牙买下的某位NBA巨星海报,海报上的球星正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阳光灿烂又带着点欠揍的嚣张。

身下传来的是略显老旧但依旧柔软的弹簧床垫的触感,身上盖着的被子蓬松温暖,分明是昨天刚晒过,还残留着阳光特有的、燥好闻的气息,舒服得他全身毛孔都舒张开来,差点没控制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彻底懵了。

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卡壳了好几秒,才艰难地开始转动。

这……这不是他在阳间城中村租的那个月租八百、冬天漏风夏天闷热、但好歹是个独立空间的小单间吗?

他触电般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太猛,僵硬的腰背发出抗议的“咔吧”声,也顾不上了。他低头,急切地看向自己——

身上穿的,本不是那身版型挺括、触感清凉顺滑的藏青色“涤魂布”交领长袍,而是昨晚(或者说,去地府之前?)临睡前换上的、洗得有些发白变形的纯棉睡衣,口还印着一个因为多次洗涤而图案模糊、略显幼稚的卡通小熊。腰间空空如也,没有那块沉甸甸、刻着身份证明的桃木工牌。脚上也是光溜溜的,感受着老旧木地板的粗糙和凉意,哪还有那双内置“定魂砂”、踩上去暖乎乎的千层底布鞋的影子?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又狠狠地掐了自己大腿内侧一把——

“嘶——!” 清晰的疼痛感传来,不是做梦时那种隔靴搔痒的模糊触感。

他心跳骤然加速,慌慌张张地拉起睡衣袖子,看向自己的手腕内侧。

皮肤光滑,除了常年握笔留下的一点薄茧,什么都没有。没有那份《临时滞留契约》留下的黑色简易纹身,更没有后来《阴律司特别聘用契约》融入后可能产生的任何变化印记。手腕净得就像他从未去过什么黄泉路、阴律司,从未见过黑白无常和崔判官。

“难道是……真的只是一场梦?”何昊宸喃喃自语,声音涩。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心脏就像坐上了失控的过山车,从刚才惊醒时的茫然,瞬间跌入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落落的谷底。那感觉,比在阳间得知转正考核失败时还要失落百倍。

一场离奇荒诞、细节丰满到不可思议的梦?

他跌跌撞撞地爬下床,甚至顾不上穿拖鞋,光着脚冲到那张兼作书桌和饭桌的老旧木头书桌前,眼睛瞪得像铜铃,急切地扫视着桌面。

桌上空空荡荡。没有那本封皮印着“阴律司制”、质感厚重的硬壳笔记本,没有那支笔杆冰凉、书写顺滑的黑杆毛笔,更没有那些泛黄的、散发着陈旧气息、记录着一个个亡魂血泪与冤屈的古老卷宗。

只有他那台屏幕裂了道细纹的旧笔记本电脑,还静静地合着盖子躺在那里。旁边散落着几支快没水的签字笔,半包吃剩的饼,还有一叠打印出来的、关于律所转正考核答辩的PPT草稿。电脑旁边贴着的便利贴上,“转正生死战,背水一战!”几个大字,用红笔写得张牙舞爪,此刻在从窗帘缝隙透进的阳光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无比真实,也无比……庸常。

阳光越来越盛,透过不算净的窗帘,在老旧的地板上投下明亮而斑驳的光影。楼下传来了熟悉的、属于白天的喧嚣:小贩拖着长音的、带着地方口音的吆喝叫卖声;电动车驶过不平路面的颠簸声和刺耳的鸣笛声;隔壁小孩的哭闹和大人的呵斥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广场舞音乐……

这一切,都是属于阳间的、活生生的、嘈杂而充满生命力的常声响。是他曾经每天经历、偶尔抱怨、但在经历了地府那死寂阴冷后,此刻听来却觉得无比亲切、甚至有些恍如隔世的背景音。

可何昊宸站在书桌前,看着眼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一切,心里却像是突然被挖空了一大块,空落落的,无处着落。那感觉,就像饿极了的人看到一桌想象中的盛宴,伸手去抓时却扑了个空,只剩下更加强烈的饥饿感和虚无。

他想起了阴律司后勤处那个头发花白、爱翻白眼、说话慢吞吞却一针见血的老鬼;想起了崔判官端坐在巨大书桌后,那双平和深邃、仿佛能包容万物又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以及那支晶莹剔透的玉质判官笔;想起了黑白无常——黑无常那暴跳如雷、胡子都快翘上天的怒容,白无常那冰冷讥诮、眼神如刀的阴沉;想起了那桩沉埋十年、浸透着书生与老母血泪的“书生案”;想起了积案清理堂里,那盏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独自燃烧到“深夜”的孤灯,以及灯下自己伏案疾书、分类案卷的身影……

那些画面、声音、气息、触感,每一样都清晰得纤毫毕现,细节丰满到令人发指。哪个梦境能做到让他在“醒”来后,还能清晰地记得黑无常喷出的带着硫磺味的气息热度,记得白无常袖摆拂过空气时带起的冰冷气流,记得“涤魂布”长袍摩擦皮肤时那种独特的沙沙声,记得地府墨锭化开时那股清冽奇异的草木松烟香?

这绝不可能是寻常梦境能达到的真程度!

他颓然地跌坐进那张吱呀作响的旧电脑椅里,双手用力撑住隐隐作痛的额头,指甲几乎要嵌进头皮里。心里乱成一团理不清的麻。

难道是自己魂魄离体,去地府走了一遭?可肉身明明在这里,还睡了一觉。是地府某种特殊的“沉浸式”入职培训或试炼?那这试炼也太真实了,连“装备”和“办公用品”的手感都模拟出来了?还是说……崔判官所说的“三个月试用期”,其实是从自己返回阳间这一刻开始计算?自己需要开启“阴阳两界双线办公”的模式?白天在阳间律所苦哈哈实习,晚上魂游地府处理积案?

各种荒诞的猜测在脑海里翻滚冲撞,却没有一个能给出确切的答案。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隐约的恐慌攫住了他——如果那一切是真的,而自己现在被困在阳间,无法联系地府,无法继续那份刚刚燃起热血和责任感的工作,那该怎么办?书生案的三期限怎么办?黑白无常会不会以为自己临阵脱逃?崔判官会不会认为自己不堪大用?

就在他心乱如麻,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割裂感”和失落吞没时——

“叮咚!”

床头柜上,他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突然清脆地响了一声,是标准的信息提示音。这声音在骤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何昊宸浑身一颤,像被电击般从椅子上弹起,几乎是用扑的姿势冲到床边,一把抓起了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界面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一个没有保存、也完全陌生的号码,号码格式看起来平平无奇。

他手指有些颤抖地划开屏幕,点开短信。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简简单单一行字,字体并非手机默认字体,而是带着一种古朴的、类似楷书的韵味,静静地躺在对话框里:

“三期限未改,卷宗及所需之物,已置于你书桌抽屉最下层。——阴律司”

短信内容言简意赅,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在何昊宸混沌的脑海之中!

他猛地一怔,瞳孔急剧收缩,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激动如同岩浆般从心底喷涌而出!他像是瞬间充满了电,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再次扑回书桌前,心脏“砰砰”狂跳,几乎要撞破腔。

书桌最下层那个抽屉!那个他平时用来塞一些不常用的杂物、废旧电线、过期的会员卡、积满灰尘从来懒得清理的抽屉!

他蹲下身,因为激动,手指有些不听使唤,试了两次才拉开那个略显滞涩的抽屉。一股灰尘混合着旧物气息扑面而来,他顾不上呛咳,急切地拨开面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废旧物品。

就在一堆旧杂志和电线下面,一个原本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物件,静静地躺在抽屉最底部。

那是一个约莫A4纸大小、一掌厚的古朴木盒。盒身是深沉的暗褐色,木质细腻,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边缘和四角包裹着哑光的金属包边,盒盖上简洁地雕刻着连绵的云纹,看起来低调而格满古意,与这间廉价出租屋的环境格格不入。

何昊宸的呼吸屏住了。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出那个木盒。入手微沉,木质特有的温润感透过掌心传来。他找到盒盖前一个小小的玉质卡扣,轻轻拨开。

“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应声而开。

映入眼帘的,正是那些他以为失去的、属于地府“工作”的物件!

最上面,是那本熟悉的“阴律司制”硬壳笔记本,封皮上的字样在从窗帘透进的阳光下,泛着含蓄的光泽。笔记本下面,是那支笔杆冰凉的黑杆毛笔,笔毫饱满。旁边,静静地躺着那本泛黄起皱、封皮上写着“甲字第一号 书生周文轩误勾案”的卷宗,卷宗边缘的磨损,甚至那几滴不慎溅上的墨渍位置,都与他记忆中的分毫不差!

何昊宸强忍着激动,轻轻拨开这些,看向木盒最底层。

那里,平放着一块温润的桃木牌。他将其拿起,入手是熟悉的微凉和沉甸甸的质感。木牌正面,那行“阴律司 试用期律师 何昊宸”的刻字,笔划清晰,带着独特的韵味。阳光落在木牌光滑的表面上,折射出柔和而内敛的光泽,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淌。

不是梦。

一切都不是梦!

他的地府律政生涯,他刚刚接手的第一桩重点案件,他与黑白无常那对“前冤家”定下的三之约,都真实存在!而且,以一种超越他理解的方式,与他的阳间生活产生了奇异的连接!

何昊宸紧紧握着那块桃木工牌,指尖感受着上面精细的刻痕,嘴角先是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随即,越来越大,最终化作一个灿烂无比、充满了如释重负、无限兴奋与期待的笑容,几乎要笑出声来,又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强行忍住,肩膀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阳光正好,明媚温暖,透过窗户,毫无保留地洒满这间小小的出租屋,也慷慨地落在他手中那块来自阴间的木牌上,为那古朴的木质镀上了一层人间温暖的金边。

他的地府律政生涯,原来并没有中断,而是以这样一种更加奇妙、更加充满挑战性的方式,刚刚拉开真正的大幕!

这一次,他不用再仅仅靠着一点法律知识和一股硬撑的胆气去应对。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后,真的有了“阴律司”这三个沉甸甸的字作为倚仗和归属。那块桃木牌,不仅仅是一个身份标识,更是一份责任,一个承诺,一条连接阴阳、贯穿正义的纽带。

以后再跟黑白无常那两位脾气火爆、资历深厚的“地头蛇”对线交涉,他心里那点虚浮的底气,终于可以落地生,化作实实在在的、挺直腰板的勇气和策略。至少,流程上,他名正言顺;道义上,他占据高点;靠山上,他有崔判官(的指令)和阴律司(的招牌)。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荡的心情,拿着木盒回到书桌前。他将木盒小心放在一边,然后郑重地将桃木工牌放在电脑旁,与那张写着“转正生死战”的便利贴并列。接着,他翻开那本来自地府的笔记本,找到昨晚(地府时间)最后书写的那一页。

那行被浓黑墨汁污染了的“书生案 — 三核查限期 — 最高优先级!”字样,在阳间的阳光下显得更加醒目,也带着一种奇特的、穿越阴阳的使命感。

何昊宸拿起那支来自地府的黑杆毛笔,笔尖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的墨香。他舔了舔笔尖(这次没觉得恶心,反而有种亲切感),在染了墨迹的那行字旁边,空白的页边处,端端正正、一笔一划地补充写道:

“阳间同步办公点确认。备注:需提高效率,阴阳双线作战。另,下次若再需地府熬夜,记得申请个靠垫,那太师椅好看是好看,硌得尾椎骨疼,影响白搬砖状态。”

写完,他看着并排的“转正生死战”便利贴和“书生案”笔记,看着阳间的阳光与地府的木牌,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斗志、期待和一丝恶作剧般笑意的复杂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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