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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十章 流言蜚语

初三的教室是座玻璃房子,

每个人都在里面表演“好学生”。

一旦有人越了线——

比如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走得太近,

玻璃就会裂开,

裂成无数张嘴,

吐出毒蛇一样的流言。

十二月的胡杨林镇,冷得骨头缝都发疼。

雪化后的积水在场上结成了冰,早上跑时总有人滑倒,引来一片哄笑。教室里的暖气终于来了,但只有中午最热的那两个小时管用,早晚还是得裹着厚棉袄。

我和陈瑞的“补天小组”已经进入第三周。

每天放学后的一小时,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我们会等到值生扫完地、锁门前才离开,有时候是最后两个出教室的人。走廊里的灯已经熄了大半,我们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教学楼里回响,像某种隐秘的仪式。

我们聊学习,聊题目,偶尔也聊别的。

她告诉我,邢婉家里最近寄来一盒巧克力,是她爸爸厂里发的圣诞礼物。她说,“特别甜,明天带给你尝尝。”

我说,我爸问物理成绩了。“我说进步了,”我苦笑,“其实还是不及格。”

她说:“没关系,慢慢来。”

我说:“你也是。”

我们像两个在黑暗中摸索的人,互相搀扶着,寻找一点点光。

但黑暗里总有眼睛。

流言是从十二月初开始的。

起初只是零星几句。课间我去接热水,路过几个女生身边时,听见压低的笑声:“又去‘补课’啊?”

我没在意。

直到那天中午,在食堂。

我和陈瑞、李青坐一桌吃饭——这是常事,李青总黏着陈瑞,而陈瑞总会叫我一起。我们三个并排坐着,李青在中间叽叽喳喳讲班里的八卦,我和陈瑞安静地听。

“哎,陈瑞!”

尖细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我回头。是王英,我们班的文艺委员,扎着高高的马尾,说话声音总是扬着调子。她端着饭盆,身后跟着两个女生,都是她的小跟班。

“有事?”陈瑞抬头,语气平静。

王英笑了笑,眼睛在我和陈瑞之间扫来扫去:“没什么,就是看你们天天在一起,感情真好呀。”

她特意把“天天在一起”说得很慢。

食堂里安静了一瞬。周围几桌的人都看过来。

“我们是一起学习。”陈瑞说。

“学习呀——”王英拖长声音,“那可真好。不过我听说,有些同学的学习方法比较特别,需要‘单独辅导’?”

她身后的两个女生掩嘴笑起来。

陈瑞的脸色变了。她放下筷子,站起来。她个子比王英矮一点,但气势很足:“王英,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呀。”王英眨眨眼,“就是关心同学嘛。李林物理不好,你英语好,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就是……次数有点频繁,时间有点晚,容易让人误会呢。”

“误会什么?”陈瑞的声音冷下来。

“误会你们……关系不一般呗。”王英笑着说,“不过我知道,你们是‘姐弟’嘛,对吧?”

她把“姐弟”两个字咬得很重,带着明显的讽刺。

我的血涌上头顶。

陈瑞却笑了。不是开心的笑,是那种冰冷的、带着警告的笑:“王英,你管得是不是太宽了?我们怎么学习,什么时候学习,关你什么事?”

“是不关我的事。”王英耸肩,“我就是好心提醒。初三了,要注意影响。万一传到老师耳朵里,对谁都不好,你说是不是?”

说完,她转身走了,那两个女生跟在她后面,还在窃笑。

食堂里重新响起喧哗声。但那些声音里,多了许多窃窃私语和意味深长的目光。

我坐着,手在桌下握成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弟弟。

又是这个词。

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带着刺,带着毒。

“别理她。”陈瑞坐下,语气恢复了平常的轻松,“她就是爱嚼舌。”

李青也附和:“就是!王英最讨厌了,仗着自己成绩好就瞧不起人!”

我没说话。

低头扒饭,但米饭在嘴里像沙子,咽不下去。

流言没有因为王英的离开而停止,反而像野火一样烧开了。

第二天课间,我去厕所,听见隔间里两个男生在聊天:

“真的假的?天天一起放学?”

“王英说的,还能有假?她说看见好几次了,就他们两个,最后走。”

“啧啧,初三就搞对象,胆子真大。”

“听说那女的英语好,男的物理差,互补嘛。”

我站在洗手池前,水龙头开得哗哗响。水很冷,泼在脸上,试图浇灭心里的火。

但没有用。

火越烧越旺。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杜仲老师把我叫到走廊。

“李林,”他看着我,老花镜后的眼神很复杂,“最近……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我说。

“那就好。”他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你和陈瑞,是好朋友?”

来了。

我心里一沉。

“是。”我说,“我们互相帮助,她英语好,我历史好。”

“嗯,互相帮助是好事。”杜老师推了推眼镜,“但是李林,初三了,关键时期。有些……关系,要把握分寸。”

“我们就是朋友。”我重复,声音有点发。

“我知道,我知道。”杜老师拍拍我的肩,“老师相信你们。但是人言可畏啊,同学们看着呢。你们走得太近,难免有人说闲话。”

我没说话。

“这样吧,”杜老师说,“从明天开始,你们别单独一起走了。多叫几个同学,人多,就不容易让人误会。”

我咬紧牙关。

“还有,”他补充,“你爸昨天给我打电话了,问你的情况。我说你历史进步很大,但物理还要加强。他特别叮嘱,让你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我爸。

又是他。

他总是这样,用他的方式“关心”我,却从没问过我想要什么。

“我知道了。”我说。

“好孩子。”杜老师松了口气,“回去吧。”

我转身,看见教室后门的玻璃窗上,映出陈瑞的脸。她在看我,眼神里有担忧。

放学后,我们没像往常那样留下。

陈瑞收拾书包的动作很慢,等我收拾好,她才站起来:“今天……早点走吧。”

“嗯。”

我们并肩走出教室。走廊里人还很多,喧闹声像水一样涌来。我们没说话,只是走着。偶尔有同学从旁边经过,眼神在我们身上停留几秒,然后窃笑着走开。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

像针,密密麻麻地扎在背上。

走到楼梯口时,陈瑞忽然停住:“李林。”

“嗯?”

“对不起。”她说,声音很轻,“是我连累你了。”

我愣住:“什么连累?”

“那些话。”她低头看着脚尖,“如果不是我总找你,她们也不会……”

“不是你的错。”我打断她,“是她们嘴欠。”

她抬头看我,眼睛里有水光:“可是……”

“没有可是。”我说,“我们没做错什么。”

她咬了咬嘴唇,没再说话。

我们继续下楼。走到一楼大厅时,迎面撞上王英一群人。她们刚从音乐教室回来,手里拿着竖笛,说说笑笑的。

“哟,这不是我们班的‘模范同学’吗?”王英停下脚步,笑容灿烂,“怎么,今天不‘补课’了?”

陈瑞没理她,拉着我的袖子快步往外走。

但王英的声音追上来:“跑什么呀?心虚了?”

我停下脚步。

转身。

“王英。”我叫她。

她挑眉:“怎么?”

我走到她面前。她比我矮一点,但我得仰视她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但我站得很直,盯着她的眼睛:“我们就是一起学习,怎么了?”

“没怎么啊。”她摊手,“我就是好奇,什么样的‘学习’要天天单独待一小时?”

周围的人都停下来看热闹。

陈瑞拉住我的胳膊:“李林,别理她。”

但我没动。

我看着王英,一字一句地说:“她教我英语,我教她历史。这叫互相帮助。不像某些人,脑子里除了传闲话,装不下别的东西。”

王英的脸色变了。

她身后的女生起哄:“王英,他骂你!”

“我听见了。”王英推开她们,走到我面前,“李林,你再说一遍?”

空气凝固了。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劣质洗发水的味道,能看见她眼睛里跳动的怒火。我知道下一秒她可能就会尖叫,或者去找老师。

但我没退。

就在这时候,杜老师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什么呢?!”

人群瞬间散开。

杜老师走下来,脸色铁青:“王英,李林,你们在什么?”

王英立刻换了一副表情,声音甜得发腻:“老师,我们在讨论问题呢。”

“讨论问题需要这么大声?”杜老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王英,“都给我回办公室!”

办公室里,杜老师让我们站在墙角。

“说吧,怎么回事?”

王英抢先说:“老师,我就是关心同学,问问他们学习情况,李林就急了。”

“怎么问的?”

“就……就问他们是不是在互相帮助。”王英一脸无辜,“我听说他们天天一起学习,觉得这种精神很好,想学习一下。没想到他误会了。”

杜老师转向我:“李林,是这样吗?”

我沉默。

“李林,”杜老师加重语气,“老师相信你不是惹事的孩子。但你也要注意态度。王英同学可能说话方式有问题,但你也不该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跟她争执。”

“是她先挑事的。”我说。

“我知道。”杜老师叹气,“但你是男生,要懂得包容。吵架能解决问题吗?”

不能。

我知道不能。

但有时候,除了吵架,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杜老师让我们各自写一份检查,明天交。然后摆摆手:“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走出办公室时,天已经快黑了。

陈瑞在楼梯口等我,靠着墙,低着头。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你没事吧?”她问。

“没事。”我说。

“对不起。”她又说,“都是因为我……”

“陈瑞。”我打断她,“别再说对不起了。”

她愣住。

“我们没做错什么。”我看着她的眼睛,“一起学习,互相帮助,这有什么错?凭什么要因为别人的闲话就退缩?”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笑了。很苦的笑,但眼神坚定了些。

“嗯。”她点头,“你说得对。”

我们走出教学楼。暮色四合,天空是深紫色的,星星开始一颗一颗冒出来。

很冷,但心里是暖的。

因为至少,我们还有彼此。

至少,我们都认为对方是对的。

回到家,爸早已经在客厅等着。

“听说你今天在学校跟人吵架了?”他没有发脾气,而是很温柔,很慈祥的关心我。

“嗯。”

“为什么?”

“她说话难听。”

“说什么了?”

我沉默。

“是不是关于那个女同学?”我爸问,“陈瑞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子,我知道她。爸爸不反对你和女孩子做朋友,有时候,也要注意呀,吐沫星子可以淹死人。”

“我们就是朋友。”我说。

然后脸红着,走进房间。

从书包里拿出记本,翻开。

今天那页是空白的。

我握着笔,想写点什么,但脑子一片空白。

最后只写了一行:

“2002年12月6,阴。

她们说我们是早恋。

她说我是她弟弟。

杜老师让我们注意影响。

我爸提醒我好好学习。

但我只是……

只是不想失去她。”

写到这里,笔尖停住了。

不想失去她。

为什么?

因为她是唯一懂我的人?因为她是唯一会在我考28分时说“没关系”的人?因为她是唯一会在初雪天听我吹口琴的人?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如果连她也失去,初三就真的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试卷、分数和冷冰冰的物理公式了。

那我可能,真的撑不下去。

深夜,我梦见自己站在玻璃房子里。

外面围满了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陈瑞也在里面,离我很远。

我想走过去,但每走一步,玻璃就裂开一道缝。

裂缝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最后整个房子哗啦一声碎了。

碎片扎进身体里,很疼。

但最疼的是,

我看见她转身走了,

没有回头。

醒来时,枕头是湿的。

不知道是汗,还是眼泪。

窗外月光很亮,

照在书桌上那支口琴上。

我想起初雪那天,

她说的“每年都吹给我听”。

现在才过去半个月,

这个承诺,

好像已经变得摇摇欲坠。

但我还是会吹。

就算全世界都说不行,

我也会吹。

因为答应过她。

因为那是我们之间,

唯一没有被流言污染的东西。

(本章完,约47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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