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在尘土中迅速干涸。乔峰步伐看似踉跄,实则每一步都踏在最佳发力的位置。背后那道刀伤火辣辣地疼——李四叔的刀法确实精妙,只破皮肉不伤筋骨,但血流不止,在黄土路上留下清晰痕迹。
身后十丈外,李四叔的脚步声如影随形,怒喝声时而传来:“小贼休走!交出信来!”
乔峰心中清明。戏要做足,但不必真让自己陷入绝境。他拐上官道时,目光已扫过两侧地形。未时三刻,日头偏西,路上行人稀疏。很好。
跑出三里,前方道路收窄,两侧山崖夹峙——正是设伏的好地方。
果然,山崖上跃下七条人影。
乔峰在七人落地前就已停下脚步,呼吸平稳如常,唯有背后鲜血仍在渗出,显得狼狈。他打量着来人——腰间分水刺,右袖绣踏浪蛟龙纹,站位暗合北斗。黄河七蛟。
“小子,到此为止了。”为首的精瘦汉子声音嘶哑,手中铁胆嘎嘎作响,“老夫‘过江蛟’孙挺。交出信,留你全尸。”
乔峰笑了。笑容干净,与浑身浴血的模样形成诡异对比。
“七星锁龙阵?”他忽然开口,声音清晰,“天枢陈霸,天璇孙挺,天玑赵三,天权钱四,玉衡周五,开阳郑六,摇光吴七——蒋彪麾下最得力的七颗棋子,专司截杀暗杀。我说得可对?”
七人脸色齐变。
孙挺眼中寒光一闪:“你知道的不少。”
“我还知道,”乔峰慢条斯理地挽了个刀花,短刀在阳光下泛着青芒,“你们七人合击最强,但若破了一人,阵法威力便减三成。若破了两处阵眼……”
他目光落在陈霸身上:“比如天枢。”
话音未落,人已动。
不是前冲,不是后退——而是斜掠!身形如鬼魅般闪过三丈距离,短刀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弧线,不是刺向陈霸,而是刺向他左侧三尺处的空地!
陈霸正欲迎击,却惊觉自己若按阵法踏出下一步,咽喉正好撞上那记虚招!
他硬生生收步,阵势顿时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乔峰刀势突变。短刀如灵蛇回旋,刀背重重拍在右侧“天玑”赵三的手腕上。
“铛!”
分水刺脱手飞出。
赵三惨叫暴退,右手软软垂下——腕骨已碎。
七星阵破其一,用时不过一息。
余下六人又惊又怒,刀剑戟钩索鞭齐出。乔峰却如闲庭信步,在兵刃缝隙间穿梭。他不硬接,不硬拼,每一步都踏在阵法转换的间隙,每一刀都攻向七人配合最薄弱处。
三招后,“玉衡”周五的长索缠向他左腿。乔峰不闪不避,任由索身及体,却在收紧瞬间左脚轻震——不是蛮力挣脱,而是顺着索势一引一带。
周五只觉一股诡异力道顺着长索传来,整个人被带得踉跄前扑,正好撞向“开阳”郑六劈来的钢刀!
郑六大惊收刀,阵势再乱。
乔峰趁机欺身而入,短刀连点。不是杀人,而是点穴——刀背精准敲在周五、郑六的肩井穴上。
两人闷哼倒地,半边身子麻痹。
七人已倒其三,阵法溃散。
孙挺脸色铁青,厉喝:“散开!各自为战!”
剩下四人四面合围。乔峰却忽然收刀,负手而立。
“孙前辈,”他平静道,“你们已败了。”
“放屁!”使戟的陈霸怒吼扑上,双戟如狂风暴雨。
乔峰不退反进,在戟影中穿梭。他不用刀,只用掌——左掌拍开一戟,右掌按在陈霸胸口,轻轻一推。
陈霸只觉一股柔劲透体而入,整个人倒飞三丈,落地时却毫发无伤,只是胸口真气激荡,一时提不起劲。
这手功夫,比杀人更难。
孙挺瞳孔骤缩:“你……”
“还要打么?”乔峰看向剩下三人,“若真拼命,你们现在已是死人。”
寂静。
山风穿过隘口,扬起细细尘土。
孙挺盯着乔峰,良久,缓缓收起铁胆。“小子,你究竟是谁?”
“丐帮,乔峰。”
四字出口,孙挺眼中闪过恍然,随即是深深的忌惮。“汪剑通新收的那个徒弟?”
乔峰不答,只是微笑。
孙挺长叹一声,挥了挥手:“我们走。”
剩余三人扶起同伴,迅速退走,毫不拖泥带水。
待七人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李四叔才从后方缓步走出,眼中满是激赏。
“好一个‘七星锁龙阵’,”他抚掌笑道,“七蛟联手,便是老夫也要费些功夫。你却谈笑间破之——用的还不是少林武功。”
乔峰收刀入鞘:“前辈过奖。只是看透了阵法变化,攻其必救罢了。”
“看透?”李四叔摇头,“那阵法变化繁复,便是浸淫十年的老江湖也未必能瞬息看破。你这眼力,简直妖孽。”
他走到乔峰身边,看了看背后伤口:“血差不多该止了。走吧,下一场戏该开场了。”
两人继续西行。这次乔峰步履从容,背后伤口虽仍狰狞,气息却已平稳如常。李四叔暗暗心惊——这少年恢复力之强,简直匪夷所思。
一个时辰后,黄河在望。
翻过最后一道土丘,燕子矶码头全貌展露眼前。河面宽阔如金色匹练,码头屋舍连绵,但此刻异常安静——巡逻帮众仅十余人,神色松懈。
“蒋彪中计了。”李四叔低声道,“主力已被调走。现在码头空虚,正是时候。”
“前辈要取账簿?”
“不错。”李四叔眼中精光一闪,“黄河帮在燕子矶的账房,记着三年往来。那些东西,比烧十个码头还有用。”
乔峰点头:“我制造混乱,前辈取账。”
“不,”李四叔忽然道,“这次换换——我去放火,你去取账。”
乔峰一怔。
“怎么,不敢?”李四叔似笑非笑。
“非是不敢。”乔峰沉吟,“只是账簿所在,必有重兵把守。晚辈去取,恐耽误时间。”
“重兵?”李四叔嗤笑,“蒋彪带走七蛟和八成精锐,剩下的不过是些看家护院的货色。以你方才破七星阵的身手,取账如探囊取物。”
他顿了顿,正色道:“况且,青鱼部执令使,怎能连账房都不敢闯?”
乔峰明白了——这又是一重考验。
“好。”他不再推辞,“前辈何时动手?”
“你潜至账房楼下,见我信号便入。”李四叔指向码头西侧,“我在那边放火。”
两人分头行动。
乔峰如鬼魅般潜入码头,借货堆阴影穿行。偶尔有巡逻帮众经过,他或伏于暗处,或轻身掠上货堆,始终未露行迹。
账房楼是栋三层木楼,位于码头中央。楼下果然有四人把守,但皆神情懈怠,打着哈欠闲聊。
“蒋爷也太过小心,哪有人敢来燕子矶撒野……”
“就是,账房重地,谁不知道咱们黄河帮的规矩?”
乔峰伏在二十步外的货堆后,静静观察。四人站位松散,目光涣散——确非精锐。
他等了约半盏茶时间,码头西侧忽然火光冲天!
“走水了!”
惊呼声四起。账房楼下四人也是一惊,其中两人下意识朝火光方向奔去。
机会。
乔峰从货堆后闪出,身形如风,瞬间掠过十余丈距离。剩下两人只觉眼前一花,颈后已各中一掌,软软倒地。
他推门入楼。一楼空无一人,楼梯设在右侧。乔峰不急着上楼,先扫视四周——柜台、账桌、书架,看似寻常,但书架第三排有几本书籍颜色略新。
他上前抽出一本,翻看两页,笑了。
假账。
真账不会放在如此显眼处。他环顾房间,目光落在左侧墙壁上——那里挂着一幅黄河万里图,画卷边缘有细微磨损痕迹。
乔峰上前,轻按画卷。墙壁无声滑开,露出后面密室。
密室内烛火通明,三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正在整理账簿,见门突然打开,皆大惊失色。
“你……”
话未说完,乔峰已闪身而入,短刀未出鞘,只用刀柄连点三人昏睡穴。动作快如闪电,三人甚至来不及呼救便软倒在地。
他扫视密室。三面墙皆是书架,堆满账簿。正中桌案上,放着一个铁匣。
乔峰开匣,里面是厚厚一叠账册,封面上写着“癸未年至丙戌年总录”,旁有小字标注“密”。另有三封火漆密信。
他将账册与密信包入布包,正要离开,忽然心念一动,从怀中取出纸笔——这是吴老备的,让他必要时记录情报。
他快速翻阅账册,记下几个关键名字和数字,又将账册原样放回,只带走那三封密信。
做完这些,不过片刻功夫。
乔峰闪身出楼,码头已乱作一团。西侧火势未灭,东侧又起浓烟——李四叔果然老辣,声东击西。
他混入救火人群,悄然退回与李四叔约定的会合点。
老者已等在那里,见他归来,笑道:“得手了?”
乔峰扬了扬布包:“三封密信,还有这个。”递过那张记满名字数字的纸。
李四叔接过一看,眼中精光爆闪:“好小子!你竟记下了关键!”
“账簿太重,全带走反易暴露。”乔峰平静道,“这些已足够。”
两人正说话间,河面上传来一声长啸。
汪剑通到了。
小舟破浪而来,青衫竹杖的老者凌空掠过十丈河面,稳稳落在码头。竹杖一点,围上来的黄河帮众便倒了一片。
“蒋彪何在?!”声如雷霆。
无人敢应。
汪剑通径直走至二人面前,目光扫过乔峰,又看了看他背后伤口——血已止,伤口虽狰狞,但乔峰神色如常。
“没受伤?”汪剑通挑眉。
“皮肉伤,不碍事。”乔峰答。
汪剑通看向李四叔:“账簿呢?”
李四叔递上布包和那张纸。汪剑通快速浏览,眼中寒光一闪:“够了。”
他转身面向瑟缩的黄河帮众:“回去告诉蒋彪,少室山是我丐帮根基。若再伸手,这些东西会出现在开封府和少林寺。”
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告诉他——他派去截杀的七蛟,已被我徒弟一人破了。若不服,随时来找。”
众帮众面色如土,连连叩首。
“滚。”
一字如赦,众人连滚爬逃散。
汪剑通这才回身,上下打量乔峰:“七星锁龙阵,你一人破的?”
“是。”
“用时多久?”
“七招。”
汪剑通与李四叔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撼。
“七招破七星……”汪剑通喃喃,忽然大笑,“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用力拍了拍乔峰肩膀:“从今日起,青鱼部在少室山一切人手、资源,由你全权调配。重大事项可直接禀我,小事你可自决。”
顿了顿,他正色道:“但记住,权柄在手,更要谨慎。青鱼部是暗刃,出鞘便要见血。用好了可肃清内外,用错了反伤自身。”
乔峰单膝跪地:“晚辈谨记。”
汪剑通扶起他:“走吧,回城。今日之后,江湖上会有你的名字了。”
三人转身离去,踏着夕阳余晖。
走出几步,汪剑通忽然道:“乔峰,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去取账?”
乔峰沉吟:“一是考验晚辈胆识能力,二是……那些账簿太重,全带走反是累赘。晚辈只取密信、记关键,正合青鱼部行事之道——重实质,不重形式。”
汪剑通眼中赞赏更浓:“还有呢?”
“还有……”乔峰望向西沉夕阳,“师伯要让蒋彪知道,他视为机密的账房,丐帮的人来去自如。这是震慑,比杀他几个人更有用。”
李四叔在旁笑道:“老哥,这孩子比你当年明白得还早。”
汪剑通也笑了,笑声畅快:“走,回去喝酒!今日当浮一大白!”
三人身影渐行渐远,融入暮色。
身后,燕子矶码头的火光渐渐熄灭。
而江湖的新篇章,已在这一日,悄然翻开第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