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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艺术展那场堪称粗暴的“绑架”事件后,温以宁把自己关在家里整整两天。

她没再流泪,只是觉得累,一种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的、筋疲力尽的累。像一场持续了太久的跋涉,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和希冀,只想停下来,蜷缩进一个绝对安全的壳里,再也不理会外面的风雪。

手腕上被他握过的地方,早已没有了痕迹,皮肤光洁如初。但那种被强行掌控、不容分说的触感,却仿佛烙印在了神经末梢,时不时地跳出来,带来一阵冰冷的、耻辱的战栗。

他把顾文轩当成什么?把她又当成什么?一件可以随意摆布、不容他人觊觎的私有物吗?就因为他出身霍家,地位尊崇,就可以这样无视她的意愿,践踏她的尊严?

还有露台上沈清澜那句“我等你等了那么多年”,和他当时沉默的侧影……所有这些画面,像散落的拼图碎片,在她脑海里反复组合、撞击,最终拼凑出一个让她心冷如铁的结论:霍临渊的世界,复杂,冰冷,充满了她无法理解也无力承受的算计、权衡与阴影。而她,温以宁,或许曾被他一时兴起地照亮过,但终究只是他庞大棋盘边缘,一颗微不足道、随时可以被牺牲的棋子。

不。她不要再做棋子,不要再做那个只能被动等待他偶尔垂怜、又因他随意举动而心起伏的傻瓜。

那个锁着薄荷糖、手帕和雪花项链的木盒,被她从抽屉深处拿出来,凝视了许久。最终,她没有打开,只是找来一个更大的、带密码锁的金属收纳箱,将木盒连同里面所有的回忆与悸动,一并锁了进去,然后塞进了衣帽间最顶层的储物格

眼不见,心……或许能更快地硬起来。

第三天,她走出房间,脸上已看不出太多异样,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过去没有的沉静,甚至可以说,是冷淡。

午餐时,她平静地对父母宣布:“爸,妈,我想出国念书。”

温柏年和沈清婉都愣了一下,交换了一个眼神。

“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沈清婉放下筷子,语气温和,“之前不是打算先在国内把基金会的事情熟悉起来吗?而且,南城艺术学院那边,李院长不是一直很看好你,希望你能去读他的研究生?”

“之前是之前。”以宁慢慢搅动着碗里的汤,声音清晰而平稳,“现在我觉得,我应该出去看看。不仅是艺术管理,我还想系统地学点策展,接触更国际化的视野和圈子。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或者伦敦艺术学院,都有很合适的。”

她列举了几所学校的特点和申请要求,显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已经做过功课。

温柏年沉吟片刻,看向女儿:“是因为……临渊那孩子吗?”那天以宁被霍临渊“接”回来,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脸色和状态不对,做父母的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更何况,后来一些风言风语也多少传到了他们耳朵里。

以宁握着汤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她抬起头,迎上父亲探究的目光,没有躲闪,也没有激动,只是很平静地说:“不全是。但确实,我不想再留在南城了。这里的一切……让我觉得有点窒息。我想换个环境,重新开始。”

她说的是实话。南城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残留着与霍临渊相关的记忆或阴影。那家他带她去过(尽管只是顺路)的马场,那个他送来数学笔记的午后书房,甚至天空飘过的云,都可能会让她想起瑞士寄来的明信片上描述过的风景。更别提那些无处不在的、关于他和沈清澜的传闻,以及他本人带来的、令人无所适从的压迫感。

她需要空间,需要距离,需要一片全新的、没有他印记的天空,来呼吸,来思考,来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而不是永远活在他的影子里,为他欢喜为他忧。

沈清婉眼中流露出心疼,还想说什么,温柏年却抬手制止了她。

他看着女儿,那双继承自他的、平里清澈懵懂的眼睛里,此刻盛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坚决,甚至是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冷冽。他的小公主,是真的长大了,也真的……受伤了。

作为父亲,他当然希望女儿永远无忧无虑,留在身边。但他更清楚,真正的庇护不是将她永远藏在羽翼下,而是支持她去经历风雨,长出属于自己的、强韧的翅膀。

“想好了?”温柏年沉声问。

“想好了。”以宁点头,语气没有丝毫犹豫。

“学校和研究方向,你自己定。需要家里支持的地方,随时开口。”温柏年一锤定音,“不过,出去不是逃避。要学,就学出个样子来。温家的女儿,到哪里都不能丢份。”

这话看似严厉,实则已是最大的支持与信任。

以宁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被她强行忍住。她用力点头:“我会的,爸爸”

沈清婉见状,也知道丈夫决定了,便不再反对,只是拉着以宁的手,细细嘱咐起出国要注意的种种事项,又说起巴黎有哪些温家的故交可以照应,絮絮叨叨,满是不舍。

有了父母的支持,后续的事情推进得很快。以宁的学业背景优秀,温家的背景加上得力的推荐信,申请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一个为期两年的艺术策展与市场管理硕士,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签证、住宿、行程安排,都有专人打理妥当。

在这期间,顾文轩约过她几次。以宁没有完全拒绝,但见面时,态度明显比之前疏淡了许多。她不再与他深入讨论艺术,只是礼貌性地听听,给出一些不痛不痒的意见。对于他暗示性更强的邀约,比如周末短途旅行或者以女伴身份出席某些晚宴,她都婉言谢绝了。

顾文轩似乎有些失落,但依旧保持着风度和体贴,只是关心她出国的准备,说些“巴黎艺术氛围浓厚,适合你发展”、“可惜以后见面机会少了”之类的话,并郑重表示,他在欧洲也有一些艺术界的人脉,如果需要帮助,随时可以联系他。

以宁客气地道了谢,心中并无太多波澜。顾文轩很好,但他的好,像隔着玻璃罩观赏的暖炉,看得见温度,却感受不到真切的热力。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艺术展被霍临渊强行带走后,她偶尔在顾文轩那温润的笑容背后,会捕捉到一丝极其短暂的、若有所思的阴沉,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或许,霍临渊那番警告,也并非完全空来风?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她压下。无论如何,她都要离开了。南城的是是非非,她不想再沾染。

出发前一周,以宁收到了一条短信。没有署名,来自一个陌生的国际号码。

内容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巴黎不太平,多加小心。”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但那简洁到近乎冷硬的句式,那不容置疑的告诫口吻,像极了那个人。

霍临渊。

他知道了。他果然还是知道了。

以宁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闷闷地疼,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烦躁。他凭什么?凭什么在她决定离开、试图摆脱一切的时候,还要用这种方式来提醒他的存在,来施加他那无处不在的“关心”和“控制”?

她几乎没有犹豫,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按动,删除了那条短信,然后拉黑了这个号码。

做完这一切,她将手机扔到一边,走到窗边。窗外是南城阴郁的冬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会压下雪来。

她不会再回头了。巴黎不太平?那又如何。她的人生,总不能因为可能存在的不太平,就永远龟缩在看似安全的牢笼里。这一次,她要自己走。

出发的子到了。

机场国际出发大厅里永远熙熙攘攘,弥漫着离别与启程交织的复杂气息。温柏年和沈清婉都来送行,沈清婉眼眶红红的,拉着女儿的手一遍遍叮嘱,从饮食起居到安全健康,事无巨细。温柏年话不多,只是用力拍了拍女儿的肩,说了句“常打电话”。

陆晚意也来了,给了以宁一个大大的拥抱,在她耳边低声说:“宁宁,去了那边,给我使劲开心!把什么冰山、什么温吞水,统统忘掉!遇到金发碧眼的帅哥哥,别忘了拍照片给我鉴赏!”

以宁被她逗笑,用力回抱了她一下:“知道啦,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

顾文轩也来了,捧着一束清新的铃兰花。“一路平安,以宁。到了那边,一切顺利。”他将花递给她,笑容温和,眼神中带着恰到好处的遗憾与祝福。

“谢谢。”以宁接过花,花香清雅。她看着顾文轩,忽然很认真地说:“文轩,也祝你一切顺利。你做的艺术很有意义,坚持下去。”

这是她对他,最真诚也是最后的祝愿。无关风月,只关乎对一个认真做事的人的欣赏。

顾文轩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笑意更深了些,点了点头:“我会的。保持联系。”

办完登机手续,托运了行李,到了该过安检的时候。

以宁再次拥抱了父母和陆晚意,对他们挥挥手,转身走向安检通道。她没有回头,背脊挺得笔直,步伐坚定。

通过安检,来到登机口附近的休息区。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望着停机坪上起起落落的飞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是陆晚意发来的消息:“进去啦?别忘了我的帅哥哥照片!还有,自己多小心,有事随时电话,24小时为你开机!”

以宁笑了笑,回复了一个“好”字。她滑动着屏幕,指尖无意识地停顿在通讯录的某个名字上——那个被她置顶了许多年,又在前不久被她取消置顶、甚至刻意忽略的名字。

没有任何新消息。也没有未接来电。

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释然?失望?还是早已预料到的平静?

她关掉了手机,放入随身的小包里。

广播里开始通知她的航班登机。

以宁站起身,拎起随身的小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窗外这片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土地。冬的阳光挣扎着从云层缝隙透出些许惨白的光,落在巨大的玻璃窗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再见了,南城。

再见了,那些湿的雨季、闷热的夏季、金色的秋天,和总是短暂却阴冷的冬天。

再见了,那些藏在迷宫里的眼泪,马场上的惊慌,数学题前的焦灼,病房外模糊的身影,成人礼璀璨又寂寞的灯光,拍卖会上心碎的误会,艺术展里强势的涉……

再见,薄荷糖。再见,手帕。再见,雪花项链。

再见,……临渊哥哥。

她转过身,没有再回头,随着人流,走向那扇通往登机廊桥的门。香槟色的羊绒围巾拂过颈侧,带来柔软的暖意。

飞机呼啸着冲上云霄,穿透厚厚的云层,驶向遥远的、陌生的欧洲大陆。机舱外是刺目的阳光和一览无余的碧空,与下方阴郁的南城仿佛是两个世界。

以宁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疲惫感如水般涌来,但心底某个角落,却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缓缓松动、剥离。

她知道,前路未知,或许真有“不太平”。但这一次,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无论风雨阳光,她都将独自面对,独自成长。

而在地面,机场某个不为人知的VIP观测室内,高大的落地窗前,一道沉默的身影已经伫立了许久。

霍临渊穿着一身深灰色的长大衣,肩头似乎还带着室外凛冽的寒气。他手里握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架逐渐缩小、最终消失在云层中的航班。

直到天空只剩下飞机划过的一道渐渐淡去的白线,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咖啡杯被放在一旁的大理石台面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艾伦。”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老板。”助理艾伦立刻上前。

“欧洲那边,我们的人安排好了吗?”霍临渊问,目光依旧望着窗外空旷的天空。

“都安排好了。明暗两组,二十四小时轮换,最高级别协议。温小姐的住处、学校、常去路线,都已纳入保护范围。除非发生国家级别的冲突,否则绝对安全。”艾伦汇报得清晰简洁。

霍临渊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深处,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混合着担忧、焦灼,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痛楚。

他知道她会走。从艺术展那天她看他的眼神,他就知道,他亲手将她推得更远了。那条警告短信,是他最后一点徒劳的挣扎,明知无用,却还是发了出去。

结果如他所料,石沉大海,甚至可能直接被拉黑。

这样也好。他近乎自虐地想。离他远点,安全些。在他把霍振和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清理净之前,离他越远越好。

只是,心口那个位置,空落落的疼,伴随着每一次呼吸,清晰而绵长。

他看着她飞走的方向,仿佛还能看见她转身离去时,那挺直却决绝的背影。

他的安宁,主动飞离了他的天空。或许,她从来就不该属于他这片过于寒冷、危机四伏的夜空。

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等他扫平一切障碍,等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站在阳光下拥抱她,他会去把她找回来。

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是否还在生气,是否已经将他遗忘。

他都会找到她。

然后,再也不放手。

窗外,南城冬的天空,依旧阴郁低沉。而遥远的巴黎,等待温以宁的,又将是一个怎样的明天?

飞机穿透云层,航行在平稳的对流层上。以宁在轻微的颠簸中,渐渐沉入睡眠。梦里没有迷宫,没有眼泪,也没有那个沉默的身影。只有一片广阔无垠的、蔚蓝如洗的天空,和脚下延伸向远方、开满不知名野花的原野。

她独自一人,走在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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