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掉电话,傅云深第一次感到了棘手。
他站在客厅中央,看着不远处的苏静涵,一向运筹帷幄冷静自持的大脑,此刻竟有些不知该如何运转。
道歉?
“傅云深”这三个字,在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和“对不起”联系在一起过。向一个被自己吓得半死的小保姆道歉?他说不出口。
解释?
要怎么解释?告诉她,自己的发小是个,把自己当成了需要“特殊服务”的女人送了过来,而自己也顺水推舟地误会了她一整晚?
这比直接道歉更让他难以启齿。
不解释?
就这么让她继续误会下去,以为自己是个企图“潜规则”保姆的变态雇主?傅云深光是想一下那个画面,就觉得一阵烦躁。
他烦躁地捋了捋头发,这是他极少会做的失态动作。
而此时的苏静涵,内心同样是波涛汹涌。
刚才傅云深接电话时,虽然刻意走开了几步,但在寂静的别墅里,她还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关键词。
“礼物”、“学生妹”、“中介公司”、“高薪家政的名义”。
这些词汇串联起来,让她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变得清晰无比。
她似乎是被那个家政中介的“王姐”,当成了一种特殊的“商品”,打包卖给了傅云深的朋友,然后又被当成“礼物”送到了这里。
所以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误会。
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肮脏骗局。
而她,就是那个被蒙在鼓里最可悲的牺牲品。
想明白这一切,苏静涵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浑身冰冷。愤怒、羞辱、后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她看着傅云深,那个一手制造了这场误会的罪魁祸首之一。他此刻正背对着她,似乎也在为什么事而烦恼。
她应该立刻转身就走,逃离这个肮脏的是非之地。
可是…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只被她放在沙发上的,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上。包里是她全部的家当,和弟弟下个星期要用的药费。
她走了,钱怎么办?苏辰的病怎么办?
现实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浇灭了她心中所有愤怒和委屈的火焰,只剩下冰冷而残酷的清醒。
她不能走。
至少,在找到下一份能支付得起医药费的工作之前她不能走。
深吸一口气,苏静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默默地走过去,拿起吧台上那个空掉的白瓷碗,走到水槽前开始清洗。
哗哗的水声,打破了客厅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傅云深转过身,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女孩的背影依旧纤细,但不知为何,他却从那挺得笔直的脊梁上读出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倔强。
她没有哭,没有闹,也没有质问,只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地洗着碗。
这份超乎寻常的冷静,让傅云深的心里再次被触动了。
换做任何一个女孩,在经历这样的羞辱和惊吓后,恐怕早就崩溃了。可她没有,她甚至还有心思去洗那只碗。
是因为她足够坚强,还是因为她对金钱的需求,已经压倒了尊严?
傅云深更倾向于后者,但这并不妨碍他此刻对她产生了一丝欣赏。一种对强者,或者说,对坚韧生命的欣赏。
他走到厨房门口,靠在门框上看着她。
苏静涵洗完碗,又用抹布将料理台上的水渍擦得净净,恢复了原样。然后,她转过身看到了门口的傅云深。
她没有躲闪,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开口道:“傅先生,碗洗好了。请问,还有别的工作需要我做吗?”
她的声音很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傅云深被她问得一噎。
工作?现在这个情况,还谈什么工作?
他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紧张和惊慌,只剩下一片沉静的死水,看得他心里莫名有些发堵。
“你…”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傅先生,”苏静涵打断了他,语气依旧是那种公事公办的平淡,“关于之前您提出的那份月薪五万的合约,还有效吗?”
傅云深愣住了。
他以为她会质问,会愤怒,会要求一个说法。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她骂一顿的准备。
但他万万没想到,她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合约。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她还想留下来?
为了钱,她真的可以忍受到这种地步?
傅云深的心里,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愧疚和欣赏,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是失望,也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
“你想要这份合约?”他反问,声音有些发冷。
“是。”苏静涵点头,目光坚定,“我需要钱。只要您能按时支付薪水,我可以接受您之前提出的所有条件。”
“所有条件?”傅云深眯起了眼睛,刻意加重了语气,“包括‘取悦我’?”
他想看看,她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苏静涵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地攥成了拳。
她抬起眼,直视着傅云深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如果‘取悦您’,指的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比如按照您的喜好布置房间,学习做您喜欢吃的菜,或者在您心情不好的时候,安静地待在一旁不打扰您。那么是的,我接受。”
她巧妙地,将那个暧昧的词重新定义在了“家政服务”的范畴之内。
既没有撕破脸,也表明了自己的底线。
这是一个聪明得让他心惊的回答。
傅云深第一次真正地开始正视眼前这个女孩。
她不是天真愚蠢,也不是没有尊严。她只是在用她自己那套笨拙而固执的方式,在维护着自己最后的那点体面,同时又在向残酷的现实低头。
她像一株生长在悬崖峭石上的野草,看似柔弱却有着惊人的韧性。
“呵。”傅云深忽然低笑出声。
他发现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他原本只是想将错就错,看看这个女孩的把戏。现在他却真的想把她留下来了。
他想看看这样一株坚韧的野草,在自己这个冰冷的花园里到底能生长成什么样子。
“好。”他收起笑容,恢复了那副冷漠的表情,“既然你这么想留下,我成全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是,合同需要重新拟定。我不养闲人,更不养自作聪明的女人。”
苏静涵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不管过程多么曲折离奇,至少这份工作保住了。
“谢谢您,傅先生。”她低声说道。
就在这时,别墅的门铃再次响起,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
这么晚了会是谁?
苏静涵有些疑惑,而傅云深的脸上,则浮现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知道是陆景然来了。
来给他自己“收尸”了。
傅云深没有动,只是抬了抬下巴,对苏静涵命令道:“去开门。”
这是他身为“雇主”,下达的第一个正式指令。
苏静涵没有犹豫,转身走向玄关。
当她打开门,看到门外那个穿着花哨衬衫、一脸焦急的英俊男人时她愣住了。
这个男人她认识。
就是刚才在傅云深书房那张照片上,站在他身边的那个阳光帅气的男生。
陆景然也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卡通围裙、一脸素净的女孩,怎么也无法把她和电话里那个让傅云深暴怒的“祸水”联系起来。
这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保姆吗?
“你好,我找傅云深。”陆景然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苏静涵侧过身,让开位置:“傅先生在客厅,您请进。”
陆景然走进别墅,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客厅中央,脸色黑得像锅底的傅云深。
“阿深,我来了。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跟在身后的苏静涵,“这位是?”
傅云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然后,他将目光转向苏静涵,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缓缓开口。
“苏静涵。”
“是,傅先生。”
“从现在开始,你的工作除了打扫卫生、做饭之外,再加一项。”
苏静涵的心提了起来,不知道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又要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
只听傅云深看着陆景然,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一字一顿地说道:
“看好他。在我没发话之前,不准他离开这栋别墅一步。少一头发,我拿你是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