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愈后的宋暖,像被这场高烧剥去了最后一层柔软似的,眼神里那点没磨干净的摇摆,总算被烧得一干二净。她对秦霄贤的态度,成了种近乎刻板的疏离与客气,连笑都带着分寸,挑不出半分错处。
她依旧住在这里,守着那份“维持公众形象”的协议条款。遇上推不掉的商业晚宴,她会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唇角弯起的弧度刚好够得上“得体”,应对宾客时不卑不亢,耳边全是“秦总跟秦太太这才叫天造地设”的夸赞,一句接一句飘过来,她却像没听见似的,只在需要时配合着点头。
可一踏回这栋冷得像冰窖的别墅,两人之间就像隔了层看不见摸不着的墙,冷得透风,硬得撞不开。她不再早起煮早餐,不再睡前问一句他回不回来,甚至偶尔他下班早了,两人在楼梯口撞上,她也只是微微抬下下巴,侧身就过,连衣角都懒得跟他的蹭一下,空气里留不下半分她的气息。
秦霄贤怎么会没察觉到这种变化。
一开始,他只当是她病后身子虚,或是那晚她低声求助时,自己冷着心拒绝了,她在闹点小脾气。他没往心里去,甚至觉得这样更清净,一个安安静静待着、不往他私人领域凑的合作者,简直合了他的意。
可日子一长,那种无处不在的“被无视”,却像根细刺似的,悄悄扎进心里,泛起莫名的不适。
餐桌上永远只摆着一人份的餐食,他要是晚归,厨房连口热汤都没有;书房里那些她曾随手放的书签、半杯没喝完的柠檬水,全没了踪迹;深夜他拖着疲惫回来,整栋别墅黑得像吞人的深渊,再也没有客厅那盏特意为他留的暖灯。
他试着把这股不适归为“习惯被打乱的小麻烦”,毕竟,一个不黏人、不添乱的合作者,本就是他当初要的。他跟自己说,这样正好,省得分心。
于是,他索性把那点说不上来的别扭压下去,把劲儿全往工作上使,反正,他向来是靠事业填日子的。
眼下,就有个能让秦氏再上一个台阶的大项目,正咬着牙冲最后一关,跟欧洲老牌财团范多姆家族的合作。
这项目沾着新能源、高端制造,还连带着全球渠道,千亿量级的盘子,是他憋着劲儿布局了好几年的关键一步。只要拿下来,秦氏不光能在国内稳坐十年头把交椅,更能真正挤进全球顶尖财阀的圈子里。
接下来的半个月,秦霄贤几乎把家安在了公司。会议一场接一场,跨国视频会常常开到后半夜,电脑屏幕上的方案改了一版又一版,连标点符号都要抠半天。他跟上了弦的精密仪器似的,连轴转着不歇气,在会议室里运筹帷幄,对着方案一页页拍板,把那些想抢食的对手一个个逼得退了场。
最后,在瑞士那座爬满青藤的范多姆家族古堡里,当着一堆国际媒体和商界大佬的面,秦霄贤和范多姆先生分别拿起笔,在厚厚的合约上签下了名字。
镁光灯“咔嚓”个不停,晃得人眼晕,把这所谓的“历史性一刻”拍得明明白白。
“秦,恭喜你。”范多姆先生头发都白了,眼神却亮得很,握住他的手时力道很足,语气里全是欣赏,“你是我见过最有冲劲、也最有远见的年轻人。”
“合作愉快,范多姆先生。”秦霄贤唇角勾了勾,那抹笑带着点矜持,却藏不住骨子里的自信,跟老人平视时,气势半分没输。
当晚的庆功宴设在苏黎世最顶级的酒店,水晶灯晃得人睁不开眼,香槟塔堆得老高,金色的酒液顺着杯壁往下淌,溅起细碎的泡沫。世界各地的名流、合作伙伴挤过来,围着他道贺,“秦总好魄力”“秦氏未来可期”的话,像潮水似的涌过来,撞得人耳朵发沉。
秦霄贤捏着酒杯,应付得游刃有余。他喜欢这种感觉,仿佛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什么都能被他攥在手里,那种权力和胜利带来的快感,足够把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得严严实实。
他喝了不少酒。是法国勃艮第的特级园红酒,入口醇得很,后劲却足,顺着喉咙往下滑时,烧得食道都发暖。助理看他眼神发飘,凑过来低声问:“秦总,要不要送您回酒店休息?”
秦霄贤摆了摆手,声音带着点酒气的沙哑:“不用。”巨大的成功让他浑身都透着股亢奋,他想一个人待会儿,好好消化这份痛快。
他独自上了车,对司机说:“回别墅。”
许是酒精上头了,车子驶离市区,往半山别墅区开时,窗外的异国夜景飞速往后退,路灯昏黄的光在玻璃上划出道道残影,他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冒出来个念头。
那个家里,现在是什么样子?
还是跟以前一样,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冷得连空气都冻得发脆吗?
这念头一冒出来,心里头那股子被成功填得满满当当的劲儿,莫名就空了一小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孤寂感,趁着酒劲,悄悄从那空处漫上来,缠得人心头发闷。
不对。
他立刻皱着眉把这念头压下去。他是秦霄贤,刚签下千亿合约,站在圈子顶端的人,犯不着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矫情。他不需要那些暖烘烘的、没什么用的东西,只要手里的权、手里的钱,就够了。
车子终于平稳地停在别墅门口。
夜已经深得很了,连虫鸣都没了,四周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这栋别墅果然如他所想,沉在一片黑暗里,只有门廊下那盏小灯亮着,昏黄的光打在台阶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那是佣人临走时留的,跟他没关系,更跟宋暖没关系。
他推开车门,脚步因为酒意晃了晃,却还是下意识地把脊背挺得笔直。夜风吹在发烫的脸上,带来点凉意,却吹不散胸口那团被胜利和酒精烧起来的火,更吹不灭火焰深处那点细若游丝的……空洞。
走到大门前,指纹按上去,门锁“嘀”的一声轻响,很轻,在这寂静里却格外清晰。
推开沉重的实木门,里面的黑暗像潮水似的涌过来,裹着一股冷意,熟悉得让人窒息,跟他想的一模一样,什么都没有。
他扯了扯领带,领口的束缚松了点,一身酒气跟着飘进屋里。【那个家,似乎也不再那么令人抗拒】,醉意里闪过的这点念头,此刻在冰冷的现实面前,简直荒唐得可笑。
他不需要任何温暖,他要的从来都是绝对的掌控,是越扩越大的版图。
至于那个越来越像透明人的妻子……反正,他俩的协议,也快到期了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