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二伯父便匆匆赶来向祖母道歉,眼底的愧疚几乎要溢出来——只因为二伯母所做的事情败露,不仅瞒着祖母算计安国公府的银钱,还想着败坏长房嫡孙的名声。
二伯父攥着袖口的手指泛白,连连躬身道,“母亲,是我教妻无方,让您受了委屈,还请母亲责罚。”
祖母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茶盏边缘,目光落在二伯父泛白的指节上,语气听不出喜怒:“我儿言重了,都是一家人,谈何责罚。”
话锋稍顿,祖母抬眼看向门外,恰好看见二伯母被丫鬟半拉半劝地立在廊下,发髻散乱,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印。
“只是叶氏今日的性子,倒让我想起从前她刚嫁进来时,也是个知书达理的。”
祖母放下茶盏,声响轻轻的,“想来是这些年日子过得太顺了,倒忘了规矩二字。你不如带她回屋,好好说说从前的事,比在这儿赔罪更管用。”
“况且咱们安国公府能有今日的安稳,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叶氏竟然想着祸害安国公府的名声,她是怎么敢的?啊?”祖母陡然怒声道。
二伯父身子一僵,头垂得更低,后背的衣料已被冷汗浸出浅痕。
廊下的二伯母听见这话,哭声顿时收了半截,却仍不服气地嘟囔:“我不过是想要一些实权……”
“实权?”祖母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我为了让你安心一些,让大房赵氏把管家权给你。这些年,你在府中作威作福,不是太过分的事情,我们都没说什么,没想到这反而助长了你的野心。老二你若是管不住人,不如就将人送回乡下的庄子里,咱们家的规矩容不下这样贪得无厌的行为!”
这话一出,二伯父彻底慌了,忙膝行半步,连连磕头:“母亲息怒!求您再给叶氏一次机会!我这就带她去祠堂罚跪,三日之内不准出偏院,一定让她把家规抄百遍,直到记住规矩为止!”
二伯母也吓白了脸,再也不敢哭闹,被丫鬟拽着时,脚步都在发颤。
祖母没再看他们,只挥了挥手:“带下去吧。别让这些事,污了这儿的地。”
“祖母,您消消气,往后还长着呢。”安楚贴心说道。
“楚儿,今晚你陪陪祖母。”
“祖母,我本来就想着在这住一晚,我们可真有默契。”
说完祖孙两个会心一笑。
寿宴落幕次日,安钰亲自带着礼盒登门柳府。
彼时柳家小姐柳清沅刚换了身素雅的襦裙,听闻安钰来访,虽仍有些拘谨,却还是在花厅见了他。
安钰将礼盒递上,语气诚恳:“柳小姐,昨日寿宴上你受了惊吓,还险些坏了你的名声,都是我连累了你,这是我特意让后厨做的驱寒汤羹与安神茶,还望你别往心里去。”
礼盒里除了汤羹,还有一支成色极好的白玉簪,簪头雕着一朵盛放的玉兰,正是柳清沅素来喜欢的样式。
柳清沅接过礼盒,脸颊微红,轻声道:“安钰公子不必自责,昨日之事我已经听家人说了,是文莺小姐与那仆役的错,与你无关。”她顿了顿,又添了句,“倒是要多谢安楚妹妹,若不是她及时把我救上来,我怕是还要受些委屈的。”
安钰闻言笑了笑:“我那妹妹向来心细,往后若有机会,一定让她来和你说说话。”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从诗词谈到近日新出的话本,先前因落水事件生出的尴尬渐渐消散。
柳夫人在屏风后听着,见两人相谈甚欢,也笑着走了出来:“安钰公子有心了,昨日之事本来就是一场误会,往后两家还要多加走动才是。”
安钰起身行礼:“能得柳夫人谅解,是我的荣幸,改日一定邀请柳小姐与夫人到府中赏菊,也算赔罪。”
临走时,柳清沅站在门口,看着安钰的背影轻声道:“安钰公子慢走。”
安钰回头一笑,挥了挥手。
一场意外的构陷,反倒让两家多了份体谅,对于往后的往来,也添了几分温和的底色。
等到安钰踏进安国公府内院时,衣服还沾着些微暮色里的凉意。三妹妹安楚最先迎上来,捏着他的袖子轻声问道:“柳府那边没为难你吧?”
安钰摇摇头,在花厅的软榻上坐下,四妹妹安然已经递过一盏温热的枣茶,“早前听说柳夫人的性子很是挑剔,你能平安回来就好。”
安钰捧着茶盏,慢声道:“倒是没多说什么,只是柳老夫人拉着我聊了半日家常,倒像是替柳小姐缓和气氛。”
大姐安薇坐在一旁,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盖,温声道:“既然已经道歉,那这件事就不要挂在心上了,大哥你明日就要去书院了,我让丫鬟帮你多准备了两床薄被,书院那边夜里气温低。”
几人又絮絮聊了些书院的景致、去书院的途中所需要注意的事项,直到窗外挂起灯笼,才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天还未亮透,安钰便已起身。院外的青石板路沾着晨露,丫鬟提着食盒送来热粥,他匆匆用过早饭。
檐角铜铃还沾着晓露的湿意,安钰已将青布书袋系得端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袋角母亲亲手绣的缠枝纹。
一旁的安明拎着食盒,里面是温着的蜜枣糕,见大哥立着不动,便轻撞他胳膊:“再迟要误了卯时的课了。”
说罢,两人便往祖母的院中走去。
二人并肩行至正屋,见祖母正坐在窗边理着佛珠。安钰率先躬身,青衫下摆扫过青砖:“孙儿今日便去书院,祖母在家好好歇息,不要劳心费力。”
安明亦跟着颔首,将食盒递到一旁丫鬟手中:“这是给祖母留的点心,午后用茶时正好拿出来吃一些。”
老太君抬眼,目光落在两个孙儿愈发挺拔的肩上,抬手将两串新制的平安锁分别挂在二人的颈间,声音温和如浸了温水的棉絮:“在书院里要听先生的话,不要与人争执,天冷了便添衣,知道了吗?”
“孙儿记下了。”二人异口同声,又深深作了一揖,这才转身。
晨光从门外漫进来,将他们的身影拉得修长,直至脚步声渐远,老太君还望着门框,指尖的佛珠转得慢了些。
安钰、安明带着小厮青强、青石向府门外走去。
此时大姐安薇已站在府门前,身后跟着捧着食盒的小厮:“这里面是母亲亲手做的酥饼,路上可当干粮。”
安楚和安然也赶了来,安楚塞给他们一个布包:“里面是防蚊虫的草药,书院里多草木,你们带着用。”
安钰、安明一一收下,朝几人行了一礼,转身便踏上马车。
车帘放下的瞬间,他们听见安楚清脆的声音:“大哥、三哥路上小心,到了书院记得捎信回来!”
马车缓缓驶动,车轮碾过晨露,朝着东方渐亮的天色,往书院的方向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