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手中的字,又看了眼徐浪,心里直犯嘀咕:难道现在洋学堂都兴这种鬼画符?
“什么狗屁简体字!”他嫌弃地撇嘴,“少跟我胡扯,老子活了这么多年就没听说过!”
“连祖宗传下的字都写不全,老郭家真是白供你读书了!”
“还他妈洋学生!”
夏师爷皱着眉头把信纸拍在桌上:“我不管你们老师怎么教!”
“给我照着报纸上的字重新写,少一画都不行!”
夏师爷是干嘛的?
那可是军师!
人家正儿八经玩脑子的。
所以那得多聪明!
其实他是怕徐浪写些不认识的字中藏了什么暗号。
不过光有信还不够,他们干绑票这行多年,深知信物的重要性。
但眼前这位毕竟不是普通肉票,真要切根手指送去郭家堡,怕是郭炳昌能跟他们闹翻天!
毕竟人家是滕县远近闻名的大富豪!
夏师爷眼珠一转,顺手摘了徐浪的瓜皮帽:“重新写!待会我来取。”
临出门又补了句:“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简体字,就写正经字!”
然后挪动着圆滚滚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只剩徐浪对着报纸上的繁体字发愁。
没错,夏师爷自然是回屋去写敲诈信了,而徐浪却对着信纸发了愁……
因为他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
这些弯弯绕绕的繁体字,他压根就不会写!
坐在桌前,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急得抓耳挠腮。
怎么说前身也是在南济上学的洋学生,总不能说自己不会写吧?
徐浪敢保证,这话说完,土匪肯定觉得自己在耍他们,准得挨顿胖揍!
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乍现,想起别墅里有台平板电脑啊!
虽然如今连不上网,但苹果输入法能切换繁体字啊!
幸亏孟姐和他前女友一样……平板压根不设密码。
他赶紧打开备忘录,把输入法切成繁体,吭哧吭哧打起了草稿。
约莫半个时辰后,夏师爷揣着刚写好的勒索信回来,拿起徐浪重写的家书眯眼端详:
“你说你爹花大钱供你去南济念书,字就写成这幅德行?”
徐浪低头装鹌鹑,心里却在暗骂:你丫要是第一次写繁体字,怕不是还不如我呢!
这边刚消停,结果二蛋又扛着斧头出现在门口。
得,他饭都没吃,下午的砍树大业又要开始了。
只能抽空用意识进入别墅内简单点吃点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徐浪能有什么办法,只能认命地背起空背篓,跟着砍树四人组继续上山当苦力。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郭家堡早已乱作一团!
没错,夏师爷那封勒索信此刻正摊在郭炳昌那黄花梨案桌上!
郭老爷钧鉴:
抱犊崮弟兄们给您见礼了!
眼下入了冬,山里头风寒地冻,寨中存粮已尽,弟兄们实在揭不开锅。
万般无奈,这才铤而走险请郭大少爷移步上山,暂住几日。
您老放心,大少爷在咱这儿好酒好菜不愁,暖炕绸缎招呼着,还有娘们儿伺候着,断然伤不了一根汗毛。
弟兄们就是图口饭吃,没别的歹心。
明日晌午,备足五千块现洋,到孤山口那棵老槐树下交割。
不准报官,不准耍花样!
若您银钱爽利,咱就当交个朋友,兄弟们当场把郭大少爷交给您,此后两不相干。
都是倘若您老驳了弟兄们这番情面,或是官府的马蹄一响……
这荒山野岭的,枪子儿可不长眼。
想必您也听说过黄家二公子怎么死的,那可是尸骨未寒啊!
抱犊崮 夏掌柜
民国十三年,冬月
不得不说,夏兴德不愧是老土匪了,这勒索信写得真是颇有章法。
那软硬兼施的措辞就像套组合拳,每句都是直击要害。
其实郭炳昌前几日就收过抱犊崮的信件,当时他立即花重金给南济的儿子发去电报。
得知儿子安然在校,只当是宵小讹诈,并未理会。
可今日这封信不同……随信还附着一顶眼熟的瓜皮帽,正是他两月前亲自在临城给儿子挑选的!
郭炳昌急得在厅堂里直转圈:“斯年!电报有没有发去?南济还没回电?”
“老爷稍安勿躁,早已派人去藤县电报局守着了,有消息会立刻打电话禀报的!”管家孟斯年站在一旁连声宽慰。
直到暮色降临,终于传来回电。
竟是儿子同学代回,只有言简意赅六个字:“三日前郭已回。”
没办法,这年头电报按字计价,贵得吓人,自然是惜字如金。
郭炳昌掐指一算,儿子离校已三日却音讯全无,顿时面如死灰:“斯年!立刻派人去抱犊崮传话!”
“钱我给!”
“但要是我儿要是少半根头发,倾家荡产也要灭了他们!”
傍晚的“聚义堂”里烟雾缭绕。
在外奔波一天的刘黑山等人刚回寨,就听夏师爷说郭家已经回信……想必这事基本成了!
土匪们个个喜形于色。
不得不说,这帮人能刀口舔血干了半辈子土匪,也真是把绑票这门学问吃透了。
被害人家属那点心思,更是被他们拿得死死的。
当然,众匪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买卖,收赎金这事儿早已是熟门熟路。
但郭家毕竟不是寻常门户,在这鲁南地界盘踞多年,树大根深。
为防万一,众人还是连夜商议起明日的章程,把每个环节琢磨得滴水不漏。
老二张麻脸率先提议:“大哥,要我说咱们照旧在西集那边交“货”。”
“那边山多,四通八达,有个万一也方便咱撤。”
刘黑山还没开口,夏师爷就摇头否决:“不行,西集那边最近来了帮空子(外来势力),别撞了码头。”
“已经跟老郭家定在孤山口了……也是老地方,弟兄们都熟。”
“明早提前派一队人马摸过去埋伏,真要有个风吹草动,咱们进退都便宜。”
要不怎么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呢。
人家光是撤退路线就备了三套方案,谁带多少人马、埋伏在什么位置、如何互相策应,全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当土匪当到他们这份上,也算是业内翘楚了。
“就这么定了!”刘黑山一拍桌子,“明日除了守家的,全都给我带上吃饭家伙!”
“他郭炳昌要是敢耍花样,咱兄弟们就陪他好好玩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