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我不想结婚,那个男的我根本不喜欢。”
赵永平把旱烟往炕沿上一按:“啥叫不喜欢?董家在咱们这一道河头一份的好条件,家里开着商店,二十亩水地旱涝保收,五间大瓦房亮堂得很。
他又是独苗,将来家里的一切不都是你的?除了他家,谁能拿出这么厚的彩礼?”
昏沉中,陈月英听见丈夫粗粝的吼声,混着盼弟压抑的哭声。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是被盼弟救回来了?
“妈!”胳膊被猛地一推,她霍然睁眼,撞进三女儿盼弟泪汪汪的眸子。
“妈,我不嫁,我才二十岁,我想出去打工……”
盼弟才二十?
陈月英心头一震——她重生了,回到了二十年前?
这年她四十四,心脏病还能治;盼弟也还好好的,没被那段毁了她的婚姻拖垮,更没患上乳腺癌。
二女儿秋梅扎着利落的高马尾,鼻梁上架着近视镜,一脸读书人的严肃:
“盼弟,你太自私了。你不嫁,我拿什么交学费?你知道上职高要花多少钱吗?还有东升,他下个月就要订婚,那五百块彩礼不从你这儿出,难道凭空变出来?”
东升闷头接话:“就是啊三姐,我跟娟娟都谈好了,彩礼五百,还有衣服钱和三转一响。你不嫁人,我这婚咋结?”
盼弟哭得眼睛肿成了桃儿:“你娶不上媳妇,关我啥事?”
“啪!”赵永平粗糙的大手拍在炕上的矮桌上,木桌发出痛苦的呻吟。
“你说的是啥话?哪家姑娘不嫁人?谁家不是用女儿的彩礼给儿子娶媳妇?我都收了人家的见面礼,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再敢丢人现眼,我打断你的腿!”
盼弟吓得一哆嗦,死死攥着陈月英的胳膊,连哭都不敢出声。
她知道,爸说打是真会下死手的,小时候经常打得她尿了裤子。
“妈……”她哽咽着求助。
赵永平指着她的鼻子骂得更凶:“叫你妈也没用!你妈当年跟我,我就拿了半袋子面当彩礼,那半袋面转头就给你大舅娶媳妇用了。
你大姐结婚,我要了三百块彩礼盖起了三间砖瓦房。你凭啥不愿意?老子养你二十年,白养了?”
盼弟声音细若蚊蚋:“他……他脑子不清楚,是个傻子。”
“傻子咋了?”
赵永平眼一瞪。
“他不会干活还是不会吃饭?庄稼人过日子,你还想找个啥样的?坐办公室的?你配得上吗?过日子不就图个能干活的,花里胡哨的能当饭吃?”
骂到兴头上,他忽然转向陈月英:“我说女子没用你偏舍不得,要是早卖了还能有一百块钱,现在好了,吃了老子二十年的饭还不嫁人,真是白养了。”
陈月英心里像被针扎。
她真的重生了吗?
看着眼前鲜活稚嫩、满脸胶原蛋白的女儿,陈月英心痛如绞。
这一世,她绝不能再让女儿重蹈覆辙,也绝不能再委屈自己。
“妈……”盼弟的眼泪砸在她手背上,滚烫。
陈月英抬手抹去女儿的泪,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咱不嫁。”
“妈?”盼弟和旁边的秋梅同时愣住,连趴在炕桌上写作业的海生都停下了笔。
赵永平猛地站起身,四十六岁的人,腰杆挺得笔直,满脸戾气:“你说啥?”
陈月英迎上他的目光,恨的咬牙切齿。
上一世,她伺候得他六十多还硬朗,自己却熬得形销骨立。
这一世,绝不可能了。
“我说,盼弟不嫁董家。东升娶媳妇,自己想办法凑钱;秋梅上学,没钱就别上。见面礼是你收的,你自己退。一个萝卜一个坑,这坑你填,我的盼弟,不嫁!”
赵永平人高马大,往前一步,把陈月英和盼弟衬得像两个小点儿。
“你妈B的!这个家啥时候轮到你做主?你个臭娘们,也配管当家的事?我嫁我女儿,用得着你插嘴?你忘了自己姓啥了?”
污言秽语劈头盖脸砸过来。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屋里炸开。
赵永平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被打了?
被自己这个向来逆来顺受的婆娘打了?
还是打在脸上?
一家子的人都僵住了,四个孩子眼睛瞪得溜圆——妈竟然打了爸?
赵永平的脸瞬间涨成紫黑色,屈辱和怒火直冲头顶,扬手就往陈月英脸上扇去。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陈月英不知何时手里多了把纳鞋底的粗锥子,针尖闪着寒光。
“赵永平,你再敢骂一句,我就戳死你!”
话音未落,锥子真的扎了下去。
赵永平瞪大了眼,他以为她只是吓唬人,没想到这娘们真敢动手!他捂着渗血的胳膊,只觉得这女人是疯了。
“东升,快,拿毛巾。”
东升刚要动,就被陈月英一声怒喝钉在原地:“站住!你敢去,我连你一起戳!你个没出息的。
十九岁了还啃老,指望卖姐姐换彩礼?早知道你这么不争气,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你摁死!我咋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东升彻底懵了,一头的问号在头上转圈圈。
秋梅推了推眼镜,皱着眉:“妈,你怎么能这么说东升?他是你儿子,骂他不就是骂你自己?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让我们以后咋做人?”
陈月英气笑了,转头骂道:“闭嘴!老娘吃的盐比你走的路都多!
你倒说说,你就不自私?你无私,那就别念书了,在家待着,让盼弟去!
盼弟脑子比你灵光一百倍!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学,晚上点着煤油灯给你纳鞋底,盼弟小小年纪跟着下地,手磨得全是泡,你倒好,连饭都懒得做。
你个懒猪!”
秋梅不干了,一把揪乱自己的头发,连哭带嚎:“好啊,妈,你竟然说我自私说我懒,当初是你们把我送人的。
我不计前嫌回来你还骂我,我不待了,我要回去,东升,现在就送我回去,这个家我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盼弟忙不迭的赶紧拉住秋梅的胳膊,“二姐,妈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冲动。”
陈月英冷道:“盼弟,让她走,东升,不许送她,让她自己走,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