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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三日后,晨光初露。

金陵城外的官道上,一队车马肃然而立。为首是一辆低调却宽敞的乌木马车,其后跟着几辆稍小的青篷车,再往后,是两队训练有素、身着常服却气势凛然的护卫,一队是谢家的人,一队明显带着北地剽悍气息,是陆翊调拨来的镇北侯府亲卫。

苏妙音站在马车旁,身上已换回了从苏府带出的、相对素雅的烟霞色罗裙,外罩一件莲青色素面披风,遮住了春日的微寒,也遮住了些许身姿。

她脸上薄施脂粉,掩去了最后一点苍白,眉眼沉静,只是眼底深处,依稀残留着劫后余生的痕迹,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她看着林嬷嬷指挥着丫鬟将最后一点行李放入后面的青篷车,又看着那些从“听竹苑”被接出来的姑娘们,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上了一辆专门为她们准备的马车。

她们换上了干净的粗布衣裙,脸色依旧憔悴,但眼神里少了几分死寂,多了些对未来的惶惑与一丝微弱的期盼。

苏妙音走过去,对那年长的女子和鹅蛋脸少女轻声道:“路上小心,过后会有人安置你们。记住我说的话,先好好活着。”

年长女子含泪点头,鹅蛋脸少女更是哽咽着抓住苏妙音的手:“苏姐姐,你……你也要保重。”

“嗯。”苏妙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车门打开,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伸了出来,停在车辕边。

苏妙音抬眼,对上谢云澜的目光。他已换回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玉冠束发,恢复了那副翩翩君子的清贵模样,只是眉宇间比往日多了几分沉郁,眸光也更深邃难测。他就那样站在车边,静静地看着她,没有催促,那只手却稳稳地停在那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有若无地落在这里。苏妙音知道,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垂下眼睫,将手轻轻放在他掌心。微凉的指尖触及他温热的皮肤,两人俱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谢云澜收拢手指,将她稳稳扶上马车,动作自然而熟稔,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在她弯腰进入车厢的瞬间,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只有两人能听见:“坐稳。”

苏妙音没有回应,径直在车厢内坐好。车内宽敞舒适,铺着厚厚的锦褥,小几上还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温茶。

谢云澜随后也上了车,在她对面坐下。车门关上,车厢内顿时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只余下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和外面隐约的马蹄声。

气氛有些凝滞。

苏妙音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金陵城的轮廓渐渐模糊。这座给了她噩梦,也给了她短暂喘息的城市,终于要离开了。只是前方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呢?

谢云澜也没有说话,只拿起小几上的书卷,似在翻阅,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她今日的妆容很淡,更显得肌肤莹润如玉,长睫如扇,鼻梁秀挺,唇色是自然的淡粉。比起百花楼那夜惊心动魄的艳丽,此刻的她更像一株雨后初绽的玉兰,清冷皎洁,却别有一番惹人怜惜的风致。

他的目光在她纤细的脖颈处停留片刻,那里被披风的领子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肌肤。昨夜梦中那荒唐而真实的触感,不期然又浮上心头,混合着指尖曾经真实的触碰记忆,让他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落在书卷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鼻尖萦绕的,除了书墨香和茶香,还有她身上极淡的、如兰似麝的馨香,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车轮滚滚,时光在沉默中流淌。

中途在驿站打尖休息时,陆翊骑马赶了过来。他风尘仆仆,眼底带着血丝,显然这几日为了处理百花楼余孽和安置那些女子,未曾好好休息。

“音音,路上可还适应?”他隔着车窗,目光急切地落在苏妙音脸上,见她气色尚好,才稍稍放心。

“还好,多谢陆哥哥挂心。”苏妙音颔首。

陆翊又看向谢云澜,神色复杂,最终还是抱拳道:“金陵后续事宜已基本处置妥当,沈清歌及其党羽俱已收押,不日将押解进京。那些女子,按你的意思,暂安置在京郊慈幼局,已派人看顾。”

“有劳。”谢云澜淡淡道。

陆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目光在苏妙音和谢云澜之间扫过,终究化作一声低叹:“一路平安。”说完,深深看了苏妙音一眼,拨转马头,带着他的人马离去,似乎还要处理一些善后。

车队继续前行。越靠近京城,官道越发平整宽阔,沿途景致也逐渐熟悉起来。

傍晚时分,车队在一处较大的驿站停下歇宿。驿站早已被谢家的人提前打点好,单独辟出了一个清净的院落。

晚膳是送到苏妙音房中的,清淡可口。她没什么胃口,草草用了些,便让丫鬟撤了下去。

林嬷嬷端来热水和药膏:“姑娘,该换药了。”

苏妙音肩头和手腕的伤已好了大半,只余下淡淡的红痕。她依言褪下外衫,露出寝衣包裹的肩膀。林嬷嬷熟练地蘸了药膏,轻轻涂抹。药膏依旧是谢云澜留下的“玉肌生骨膏”,只是今日,林嬷嬷的动作似乎格外轻柔缓慢,内力催动得也格外仔细。

“嬷嬷今日似乎……”苏妙音有些疑惑。

林嬷嬷手下不停,垂着眼道:“公子吩咐了,回京路远颠簸,怕姑娘伤口反复,需得仔细些,多用些内力化开药性,才好得快。”

苏妙音抿了抿唇,不再言语。又是他的吩咐。

药膏化开,带来舒适的暖意。或许是白日舟车劳顿,也或许是这暖意太过舒适,苏妙音竟又有了几分昏昏欲睡之感。她强打精神,待林嬷嬷上完药,便道了谢,让她下去了。

独自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和驿站庭院中摇曳的树影,苏妙音心绪难平。离京城越近,那种无形的束缚感便越强。回去之后,如何面对父母?如何面对京城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还有谢云澜……他今日在马车上的沉默,和那份无处不在的、细致入微的“安排”,都让她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压力。

正出神间,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苏妙音以为是林嬷嬷去而复返。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是谢云澜。他已换了一身墨蓝色的家常直裰,长发未束,仅用一根玉簪松松挽着,少了几分白日的端整,多了些慵懒随性。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还有一小坛酒。

“见你晚膳用得少,驿站的厨子做了些清爽的夜宵,还有一壶梅子酿,暖身安神。”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声音是一贯的清润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

苏妙音起身:“劳公子费心,我不饿。”

谢云澜看了她一眼,自顾自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小菜,并一碗熬得香浓的粳米粥。他又取了两只白玉酒杯,斟上浅浅两杯梅子酿。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晃,散发出清甜微酸的气息。

“坐。”他言简意赅,自己先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苏妙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走过去坐下。酒香混合着饭菜的香气,在安静的室内弥漫开。

谢云澜将一杯酒推到她面前,自己则端起另一杯,却不喝,只是拿在手中轻轻转动。“金陵的事,回京后,不必对岳父岳母细说,徒增担忧。只说路上遇到流民惊扰,受些惊吓,我已处置妥当。”

苏妙音端起酒杯,指尖触及温润的玉璧,没说话。他连这个都替她想好了说辞。

“沈清歌之事,自有律法处置,沈家亦难逃干系。那些被救女子,我已安排妥当,会给他们新的身份和安身立命之所,你不必再挂心。”他继续道,条理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苏妙音抬起眼,看向他。烛光下,他眉眼深邃,轮廓被柔和的光线勾勒得更加分明。“公子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谢云澜转动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目光与她相触。那眸色深得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你觉得是为什么?”

苏妙音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为了谢家的颜面?还是因为……我是你的未婚妻,不容旁人欺辱?”

谢云澜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偶尔的噼啪声。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颜面?未婚妻?”他极轻地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苏妙音,在你心里,我谢云澜做这些,只是为了这些?”

苏妙音心尖一颤,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若只是为了颜面,我有一百种方法让沈家悄无声息地消失,不必如此大动干戈。”他倾身向前,烛光在他眼中跳跃,映出她有些苍白的脸,“若只是为了未婚妻的身份……”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如同敲击在她心坎上:“你以为,一纸婚书,就能让我如此?”

苏妙音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那里没有戏谑,没有调侃,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近乎偏执的幽暗。

“我做的,只是我想做。”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想护着的人,不容他人染指分毫。我想除掉的人,也绝不会留到明天。仅此而已。”

他的话,霸道,强势,不加掩饰。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了所有虚伪的客套和理由,直指核心。

苏妙音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头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

谢云澜却不再逼迫,重新靠回椅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侧脸线条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把粥喝了,酒暖身,不必多饮。”他放下酒杯,语气恢复了平淡,“明日还要赶路,早些休息。”

说完,他站起身,不再看她,转身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苏妙音独自坐在桌前,看着那碗犹自温热的粥,和那杯未曾动过的梅子酿,久久未动。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了。驿站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将树影拉得长长的,投射在窗纸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前路归途,看似平静,底下却不知藏着多少暗流与未知。

而那杯未曾饮下的梅子酿,清甜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混合着他身上残留的、清冽的松柏气息,无声地浸入这静谧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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