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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接踵而来的风波,像巨石投入心湖,荡起的涟漪久久难平。陆翊的安排悄无声息,栖云阁附近果然多了两道隐匿极深的气息,虽未照面,却让苏妙音夜里辗转时,少了几分惊悸。

苏尚书与苏夫人对那日靖王府之事讳莫如深,只在言谈间透出对谢家隐隐的不满与对女儿的加倍怜惜,却也未曾逼迫她表态。

苏妙音称病不出,谢云澜那边竟也诡异地沉寂了几日,没有再送东西,也未再登门,仿佛那夜的强势与疯狂只是一场幻梦。

但苏妙音知道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更令人不安。她蜷缩在府中,像一只受惊的雀鸟,羽毛凌乱,心绪难宁。

那夜唇上的触感,谢云澜眼底的偏执,陆翊恳切的言语,还有更早之前,破庙里的绝望冰冷,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得她透不过气。

直到这日清晨,碧桃小心翼翼端来早膳,看着她家姑娘越发尖瘦的下巴和眼下淡淡的青影,忍不住道:“姑娘,今儿天气好,外头春光正盛,听说西市新开了家南边来的绸缎庄,花样新鲜得紧,要不……咱们出去走走?总闷在屋里,仔细闷坏了。”

出去?苏妙音怔了怔。自重生回来,她似乎就一直被困在这四方宅院与惊涛骇浪的人心里,几乎忘了外头天地的模样。或许……碧桃说得对。她需要透口气,需要看看这真实的人间烟火,提醒自己,这一世的路,终究要自己一步步走出去。

“也好。”她搁下只动了几口的清粥,声音有些哑,“去回禀母亲,说我身子好些了,想去西市逛逛。”

西市一如既往的喧闹繁华。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幡旗招展,叫卖声、议价声、孩童嬉闹声不绝于耳。阳光透过街道两旁槐树新发的嫩叶,洒下细碎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食物、香料和春日花草混合的气息。

苏妙音戴了顶浅露,轻纱垂至胸前,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和一段线条优美的下颌。

她穿了身简便的湖水绿襦裙,外罩月白半臂,走在人群中,并不十分起眼。碧桃和另一个伶俐的小丫鬟青杏紧随其后。

置身于这鲜活热闹的市井之间,听着耳边嘈杂却充满生气的声响,看着一张张为生计奔忙或为琐事喜忧的平凡面孔,苏妙音紧绷了多日的心弦,竟奇异地松缓了几分。

这才是真实的人间,不是话本里寥寥几笔带过的背景,也不是她前世困守后宅、今生困于情仇时想象的模样。

她信步走着,偶尔在卖精巧小玩意儿的摊前驻足,或是闻一闻路边老妪篮中清甜的栀子花香。碧桃和青杏见她神色舒展,也暗暗松了口气,脸上带了笑。

变故发生在一家名为“锦绣阁”的绸缎庄门口。这家铺子门面颇大,装潢考究,正是碧桃说的那家新开的南边铺子。

此时门口却围了不少人,隐约有女子的叱骂声和压抑的哭泣声传来。

“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冲撞的是谁!我这身‘流霞锦’,是前儿才从江南快马加鞭送来的,统共就得了两匹,一匹献给了宫里的贵人,剩下这匹做了衣裳,今日头一回上身!你这一筐烂菜叶子泼上来,赔?你拿什么赔?把你全家卖了都赔不起!”

这声音清脆高亢,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骄横,异常耳熟。

苏妙音脚步一顿,拨开前面看热闹的人群,只见绸缎庄台阶下,一个穿着鹅黄锦裙、梳着时新发髻的少女,正柳眉倒竖,指着地上一个跪着的老农厉声斥骂。

少女身侧还跟着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亦是满脸倨傲。

地上散落着几颗沾了泥的青菜和打翻的破旧竹筐,老农衣衫褴褛,不住磕头,身旁一个约莫七八岁、面黄肌瘦的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紧紧拽着老农的衣角。

那鹅黄衣裙的少女,不是沈清歌又是谁?

只见她今日打扮得比在靖王府时更华丽些,发间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映着阳光,有些刺眼。她身上那件所谓“流霞锦”裁成的衣裙,确实流光溢彩,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霞色,只是此刻裙摆处溅上了几点污黑的泥水,十分扎眼。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老农额头已见血渍,声音嘶哑惶恐,“小老儿不是故意的,是这筐绳子忽然断了,这才……这才冲撞了贵人!求贵人开恩,这衣裳……小老儿愿意赔,愿意赔……”

“赔?”沈清歌嗤笑一声,上下打量着老农的穷酸模样,眼中满是鄙夷,“就你这穷酸样,拿什么赔?别说这‘流霞锦’价值千金,单是这污损,就毁了它的品相!今日若不给你个教训,你还当京城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这些泥腿子横行!”

她说着,对身后一个丫鬟使了个眼色:“给我打!打到他记住教训为止!还有这小丫头片子,哭得人心烦,一并掌嘴!”

那丫鬟应了一声,脸上露出几分凶狠,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围观众人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面露不忍,却无人敢上前阻拦。看沈清歌的穿戴气派,便知非富即贵,寻常百姓谁敢招惹?

“住手。”

一道清凌凌的女声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那丫鬟扬起的巴掌僵在了半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一个戴着浅露、身姿窈窕的绿衣女子缓步走了出来。轻纱遮面,看不清容颜,但那份通身的气度,沉静中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竟将盛气凌人的沈清歌都压下去几分。

沈清歌皱眉看去,觉得这身影有些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正恼火有人搅局,语气更冲:“你是何人?敢管本姑娘的闲事!”

苏妙音没有理会她,径直走到那瑟瑟发抖的老农和小女孩面前,弯下腰,先将那吓坏了的小女孩轻轻扶起,用帕子擦了擦她脏污的小脸,温声道:“别怕。”声音透过轻纱传出,柔和了几分。

小女孩抽噎着,呆呆地看着她。

苏妙音这才转身,面向沈清歌。轻纱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裙摆上的污渍,又落回她因怒气而有些扭曲的脸上。

“沈姑娘,”苏妙音开口,声音恢复了清冷,“不过是一件衣裳。”

“不过是一件衣裳?”沈清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拔高,“你懂什么?这可是‘流霞锦’!有价无市!这老东西……”

“再名贵的锦缎,也是死物。”苏妙音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字字清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而人命,无论贵贱,都是活生生的。为了一件衣裳,便要当街殴打老人孩童,沈姑娘,这便是你从‘那边’学来的道理吗?”

她特意加重了“那边”二字,旁人听来或许不解,沈清歌却如遭雷击,瞳孔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苏妙音。这个语气,这种眼神……是苏妙音!

那个在清虚观对她不屑一顾、在靖王府宴会上让她难堪的苏妙音!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戴着面纱……是了,定是怕被人认出,丢了尚书府的脸!

认出是苏妙音,沈清歌心头那股被压下的火气和某种隐秘的、欲与其一较高下的心思,瞬间被点燃,甚至烧得更旺。

她挺直了脊背,努力让自己显得更有气势:“我当是谁,原来是苏小姐。怎么,苏小姐这是要替这老货强出头?莫非苏尚书府上,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冲撞贵人,理当受罚!”

“规矩?”苏妙音轻轻重复了一遍,忽然极淡地笑了一下。即便隔着轻纱,那隐约的弧度也仿佛带着刺骨的凉意。“沈姑娘口中的规矩,便是恃强凌弱,以贵欺贱?天子脚下,首善之区,莫非没有王法,只凭沈姑娘一身‘流霞锦’,便可随意打杀百姓?”

她目光扫过地上磕头不止的老农,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厉色:“我倒不知,沈祭酒府上,何时有了这般大的威势,可以代朝廷行刑了!”

这话极重,直接将一顶“僭越”“目无王法”的大帽子扣了下来。

沈清歌脸色一变,她虽来自现代,不懂太多古代律法,但也知道这话传出去,对自家名声大大不利。周围百姓的议论声也大了起来,指指点点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

“你……你强词夺理!”沈清歌气结,“是他先冲撞了我!弄脏了我的衣裳!”

“冲撞与否,自有官府裁断。”苏妙音不疾不徐,“若真是这老伯之过,该赔多少,按市价赔偿便是。沈姑娘若觉得官府不公,亦可上告。但动用私刑,殴打百姓,”她顿了顿,目光透过轻纱,直直刺向沈清歌,“是谁给你的权力?”

沈清歌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来自人人平等的现代,骨子里其实并不真的将“贵人”“百姓”分得那般森严,方才的嚣张跋扈,多半是穿越后骤然获得“才女”名声、又被各府追捧而滋生出的虚荣与骄纵,加之对苏妙音这个“原恶毒女配”的本能敌意所致。此刻被苏妙音用更“现代”的“王法”“人权”逻辑质问,竟一时语塞,找不到反驳的话。

“至于这‘流霞锦’,”苏妙音不等她反应,目光再次落在那几点泥污上,语气里带上了淡淡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恶毒女配”式的嘲讽,“我倒是好奇,沈姑娘可知这‘流霞锦’的来历与特性?”

沈清歌一愣。她只知这料子名贵稀有,穿着好看,哪里知道什么来历特性?

“此锦产自江南云锦世家赵氏,取春蚕初吐之丝,以特殊工艺染就霞光之色,确实难得。”苏妙音娓娓道来,声音清晰,足以让周围人都听清,“但其最特别之处,在于染料中加入了雪山冰莲之蕊,织物本身便带有一股极淡的冷香,且……不畏寻常污渍,清水一濯即净。沈姑娘这污渍,看着像是菜汁泥水,用干净湿帕擦拭便可,何至于毁损品相,闹到要打杀人的地步?”

她说着,示意了一下碧桃。

碧桃会意,立刻从随身荷包里取出一块崭新的素白丝帕,在众人注视下,走到沈清歌面前,蹲下身,用帕子一角,蘸了点旁边小摊提供的干净清水,轻轻在沈清歌裙摆污渍处擦拭了几下。

果然,那几点碍眼的泥污,竟真的慢慢淡去,直至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极浅的水痕,在阳光下很快便会干透。那锦缎流光溢彩,完好如初。

围观众人发出一片恍然大悟的“哦”声,看向沈清歌的目光顿时充满了鄙夷和讥诮。原来如此!什么价值千金、毁了品相,全是借口!分明是这沈家小姐跋扈嚣张,故意找茬欺负老实百姓!

“你……你胡说!”沈清歌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指着苏妙音,手指都在发抖,“你懂什么!就算……就算能擦掉,也是他冲撞在先!这老东西吓到我了!还有你这丫鬟,谁准你碰我的衣裳!”

她已是语无伦次,强词夺理。

苏妙音却不再看她,转身对那兀自发抖的老农温言道:“老伯,带着孩子回家去吧。日后小心些便是。”

老农如蒙大赦,拉着孙女又要磕头。

苏妙音示意碧桃将人扶起,又让青杏拿了些散碎银子塞到老农手里,权作压惊。老农千恩万谢,拉着孙女,在众人让开的道上,快步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处理完这一切,苏妙音才重新看向脸色青白交加、气得浑身发抖的沈清歌。

“沈姑娘,”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意味,仿佛在看一场蹩脚的闹剧,“想彰显身份,方法多的是。为难最底层的百姓,除了显得你浅薄无知、心胸狭隘之外,别无用处。京城水深,沈姑娘初来乍到,还是谨言慎行的好。毕竟,不是每次,都恰好有人愿意点醒你。”

说完,她不再理会沈清歌几欲喷火的眼神和周围百姓指指点点的议论,带着碧桃和青杏,转身离去。

湖水绿的裙裾划过一道从容的弧线,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留下沈清歌站在原地,承受着四面八方异样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只觉得从未有过的难堪和愤怒席卷全身。她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苏妙音!又是苏妙音!她凭什么!凭什么总是这样一副高高在上、好像什么都懂的样子!凭什么抢走本该属于她的风头,甚至……谢云澜的注意!

(另一边,茶楼雅间,临街的窗户微微开着。)

谢云澜临窗而坐,手中一杯清茶早已凉透。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目光沉沉地追随着楼下人群中那抹渐渐远去的湖水绿身影,直到她消失在街角。

方才楼下那一幕,从头至尾,尽收他眼底。

他看到了她扶起孩童时的轻柔,看到了她面对沈清歌跋扈时的冷静,看到了她提及“流霞锦”特性时的了然于胸,更看到了她最后那句“不是每次,都恰好有人愿意点醒你”时,轻纱后隐约闪过的、近乎冰冷的锋芒。

那不是他记忆中娇纵却单纯的苏妙音,也不是靖王府宴会上疏离淡漠的苏妙音,更不是那夜在他怀中颤抖哭泣的苏妙音。

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冷静,理智,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碾压式的“恶毒”。她明明可以更早亮明身份,以尚书千金的权势直接压服沈清歌,可她偏不。她选择用最直接的方式戳破沈清歌的虚张声势,用知识和道理让其当众出丑,最后还“好心”地给了对方一个台阶——虽然那台阶满是讽刺。

既护了弱,又惩了强,还赚足了名声。

谢云澜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凤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兴味。

他的音音,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这种不一样,不仅没有让他觉得陌生或恼怒,反而像是一簇小小的火苗,投入了他心底那片名为“占有”的幽深寒潭,激起了一圈圈晦暗的涟漪。

他想起那夜她在他怀中颤抖却不肯屈服的眸子,想起她烧毁婚书时的决绝,想起她今日在街头的冷静犀利……

这样的她,比那个只会痴痴跟在他身后、因一点小事便拈酸吃醋的苏妙音,更鲜活,更……让人想要摧毁那份冷静,打破那份疏离,让她再次只为他一个人失控。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去查查,”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淡声吩咐,“沈祭酒府上这位小姐,近日都和哪些府邸走动,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是。”空气中传来一声极低的应诺。

谢云澜端起凉透的茶,抿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却奇异地压下了一丝心头的燥意。

他的音音,似乎找到了新的乐趣,新的爪牙。

那么,他是不是也该……换个方式了?

毕竟,一味强取,固然能禁锢人,却未免失了下乘。他要的,从来不止是人在身边。

窗外的阳光明媚依旧,照不进雅间内男人幽深的眼底。那里,正酝酿着一场新的、更为隐秘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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