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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先生!先生!出事了!”

门外,墨魁的声音像一挂被点燃的鞭炮,急促、惊惶,还带着点破音的颤抖。

陈默被这动静硬生生从沉睡中拽了出来,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的浆糊。他刚坐起身,身上那件黑袍滑落半边,听潮小筑那扇圆形的月亮门,就被一道黑影连滚带爬地撞了进来。

“噗通!”

墨魁,这位万魂宫的二号人物,化神大能座下的第一悍将,此刻竟是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他身上的铠甲都歪了,发髻散乱,脸上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狂热与崇敬,只剩下一种见了鬼似的煞白。

陈默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还来?

这是上瘾了是吧?一天不跪不舒服?

“先生!”墨魁是真的腿软了,他双手哆嗦着,高高举起一样东西,像是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那不是玉简,而是一块……不知道从什么妖兽身上扒下来的,边缘还带着干涸血迹的粗糙兽皮。

“血屠魔尊他……他把作业交上来了!”

墨魁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要碎了。

“可是先生……他……他好像不识字,而且……他把您的第四问,给吃了!”

吃了。

这两个字像两根钢针,精准地扎进了陈默的耳蜗。

他刚清醒一点的大脑,瞬间被这句话搅得天翻地覆。

【吃……了?】

【用牙?连皮带肉?这位魔尊的胃是拿什么做的?九幽阴火牌健胃消食片?】

陈默看着地上快要哭出来的墨魁,对方脸上那种三观尽碎的纯粹恐惧,让他一瞬间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先生!”墨魁见陈默半天没吱声,以为他动了真怒,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了,“血屠他……他绝不是有意冒犯!他可能……可能只是……”

他“可能”了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

这事没法解释。一个能让仙盟小儿止啼的化神魔尊,因为回答不上问题,就把问题给吃了。这他妈说出去,谁信?

陈默抬手,捏了捏自己发胀的眉心,强行让翻江倒海的思绪冷静下来。

冷静。

你是专业的。

来访者的一切反常行为,都是重要的临床指征。病人吃问卷这种事,虽然离谱,但也不是没可能……吧?

“拿来。”

陈默的声音很稳,稳得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陌生。

他从软榻上站起,那件“万魔不侵袍”顺滑垂落,不染一丝尘埃。他甚至还有闲心正了正衣领,确保自己“心理圣师”的仪态无可挑剔。

墨魁像是听到了天恩浩荡,手脚并用地膝行几步,将那块散发着浓重血腥味和……某种口水味的兽皮,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

陈默没有立刻接。

他只是垂下眼帘,扫了一眼。

一块粗糙的兽皮,边缘的毛发还带着凝固的血块,像是从什么魔兽身上硬生生撕下来的。兽皮的上半部分,用一种暗红到发黑的血液,涂抹着一些东西。

说是画,不如说是三岁孩童的涂鸦。

最上面,是一把刀的轮廓,线条扭曲,却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凶戾。刀的旁边,是一个不成形的人影,顶着一个巨大的、黑洞洞的嘴巴,像是在无声地咆哮。再往下,是一团用巨大力道划出来的、乱麻般的划痕,几乎要将厚实的兽皮都给抓穿。

而兽皮的右下角,本该回答第四问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边缘带着犬牙交错撕咬痕迹的缺口。

陈默的眼角,难以自控地抽搐了一下。

【还真是用啃的。】

【这牙口,绝了。不去给法宝级的罐头做代言真是屈才。】

他伸出两根手指,像从证物袋里夹起一件沾染了剧毒的凶器,将那块兽皮的边角提了起来,拿到眼前。

一股混杂着血腥、煞气和……魔尊口水的复杂气味,直冲天灵盖。

陈-默面沉如水,心里已经开始呼叫自己的免疫系统紧急加班。

他盯着那些涂鸦,脑海中,血屠魔尊那张在泪水中扭曲的脸,与这幅幼稚的画作,诡异地重叠起来。

那把刀,是他唯一的朋友。

那个咆哮的人影,是他被羞辱背叛时,卡在喉咙里的呐喊。

那团愤怒的乱麻,是他三千年来积攒的,足以将自己都吞噬的痛苦。

他看懂了。

这不是作业。

这是一封血屠魔尊写给过去的、歪歪扭扭的遗书。

至于那个被吃掉的缺口……

“若能如你所愿,你希望变成什么样子?”

陈默在心里默念。

对一个连“明天”这个词都充满了恐惧,只能靠杀戮来确认自己还活着的灵魂来说,这个问题,不是希望。

是绝望。

他没有未来可言。

所以,他把那个关于未来的问题,连同那个注定空白的答案一起,用他最熟悉,也是最原始的方式,彻底毁灭。

“先生?”墨魁见陈-默对着一块破皮看了半天,一句话不说,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陈默终于动了。

他将兽皮翻过来,盯着那个被啃出的缺口,然后,他做了一个让墨魁道心都差点崩碎的动作。

他把那个缺口,凑到了自己的嘴边。

然后,用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

墨魁:“!!!”

疯了。

先生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先生这是在干什么?

他在品尝血屠魔尊留下的“道痕”?他在通过这种方式,追溯血屠魔尊啃食问题时,那颗崩溃道心所散发出的所有情绪、法则、乃至因果的碎片?!

这是何等恐怖!何等匪夷所思!何等……高洁伟岸的献身精神!

墨魁整个人都僵成了石雕,大脑彻底放弃了运转,只是呆呆地看着。

而陈默,在舔完那一下后,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

【嗯,齁咸。铁锈味儿也不轻。】

【看来这位魔尊平时拿盐当饭吃啊,钠摄入严重超标。回头得提醒他注意一下心脑血管健康,别哪天道心没崩,先脑溢血了。】

他放下兽皮,脸上那恰到好处的惋惜与了然,看得墨魁一阵心碎。

“他不是在回答问题。”陈默的声音很轻,却像晨钟暮鼓,狠狠敲在墨魁的神魂之上。

“他是在求救。”

求救?墨魁的瞳孔剧烈一缩。

“这把刀,是他唯一敢对话的朋友。这个人影,是他无法被听见的怒吼。这团乱麻,是他快要将自己吞噬的心魔。”

陈-默指着兽皮上的涂鸦,逐一解说,语气平静得像个验尸多年的老法医。

“他用这三样东西,告诉了我他的‘过去’和‘现在’。”

“但是……”陈-默话锋一转,“当他面对第四个问题,关于‘未来’的问题时,他发现,他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这个词。”

他拿起那块兽皮,将那个参差不齐的缺口对准了墨魁。

“一片空白。写不出一个字,画不出一道痕。对他来说,思考‘未来’,比面对一万个手持神兵的敌人更让他恐惧。”

“所以,他没有吃掉我的问题。”

陈默盯着墨魁的眼睛。

“他吃掉的,是他那个空白的、让他绝望的未来。”

轰!

墨魁的脑子,彻底炸成了一片绚烂而虚无的烟花。

原来是这样!

原来竟是这样!

先生的境界,早已超越了文字,超越了道法,他在解读的,是一个灵魂最深处的悲鸣!

那不是吃掉问题,是吃掉绝望!这是何等悲壮,何等惨烈的自我放逐!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敬畏直冲眼眶,墨魁的视线瞬间就模糊了。

“属下……属下明白了!”他声音哽咽,带着前所未有的虔诚,“先生,我等该如何是好?血屠他……他岂不是已经道心崩毁,再无希望?”

“不。”

陈默摇头,将那块“证物”随手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像是扔掉一张用过的餐巾纸。

他踱步到窗边,负手而立,看着外面那片翻涌的血海。

“他敢把这份‘空白’交给我,就说明,他已经迈出了最艰难的一步。”

“他开始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并且,尝试向外界求助了。”

“这是个好兆头。”

墨魁听得神魂颠倒,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听先生说话,而是在聆听天道之音,每一个字都蕴含着他无法理解的无上至理。

陈默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构思下一步惊天动地的治疗方案。

实际上,他是在想,对一个完全丧失了对未来想象能力的重度PTSD患者,该用什么方法引导他重建认知?

艺术治疗?行为疗法?

有了。

他转过身,对墨魁吩咐道:“去找两样东西。”

“第一,一块处理干净的、足够大的新兽皮,要最柔软的那种。”

“第二,一截被九幽阴火烧了百年以上的‘魂木炭’。”

墨魁虽然完全不明白这组合有什么用,但还是将这两个奇怪的要求死死记在心里。

“然后,”陈默继续,“你把这两样东西,交给血屠。”

“告诉他,这是我给他开的第二副‘药’。”

“从今天起,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说。每天,就在那块新兽皮上,画一道。”

“一道?”墨魁没听懂。

“对,就一道。”陈默伸出食指,在空中利落地划了一下,“用那截魂木炭,从上到下,画一道竖线。每天一道,画满七天。”

“就……这样?”墨魁彻底傻眼。

这算什么治疗?这跟三岁小儿在地上画道道有什么区别?

“就这样。”陈默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温和又神秘的笑容。

他看着一脸茫然的墨魁,决定还是稍微“点拨”一下这个脑补能力过剩的忠心下属。

“一张白纸,最让人恐惧的,是下第一笔。”

“既然他不知道未来要画什么,那我就替他画下第一笔。”

“告诉他,”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的未来,不必是一幅惊天动地的山河画卷。可以,就从这简单的一笔开始。”

“一,是万物之始。”

“当他画下第一道,他就在自己那片空白的‘未来’之上,立下了一个‘现在’的道标。”

墨魁,再一次,通透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陈默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敬畏。

那是一种凡人仰望创世神般的虔诚。

“先生!”他没有再说什么“明白了”,而是对着陈默,重重磕了一个头。

“属下,这就去为血屠魔尊,请‘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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