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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自那“活蝟镇基”的秘仪完成,仿佛真有一道无形的闸门被开启,沛然的“气运”如同春潮般涌入崔家的产业之中。新宅的建设日夜不停,进展神速,而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崔鹤年在盐业场面上,亦是顺风顺水,好事连连。

先是困扰多时的漕运关节,因一位素来与崔家不甚和睦的漕帮管事突然暴病卸任,新任管事竟是与崔鹤年有过数面之缘、且对其颇为赏识之人。积压在码头的盐货不仅迅速疏通,往后漕船调度亦得了不少便利。

紧接着,朝廷因与洋人交涉,临时需增调一批上等芦盐充作“抚夷”之用,数额巨大,时限紧迫。盐运使司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办事干练、存货充足的崔鹤年。这一单生意,利润丰厚尚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让他在周馥乃至直隶总督衙门那里,都大大地露了一次脸,博得一个“实心任事,顾全大局”的考语。

几乎与此同时,长芦盐场几处往年总与他有些龃龉、在收盐价格上纠缠不休的中等灶户,或因家中变故,或因别处有了更好的门路,竟相继主动寻来,愿意以低于往年一成的价格,将未来三年的产盐悉数包售与崔家。这等于凭空为崔家筑起了一道稳固且价廉的原料壁垒。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巧合,却又衔接得如此恰到好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为他扫清前路的障碍,将金银元宝径直塞入他的怀中。

崔家新宅的工地上,更是异象频传。有工匠信誓旦旦,曾在黎明时分,见到淡淡银辉自那镇基的方位升起,氤氲不散。更有人在夜深人静时,隐约听到宅基之下,传来细弱而满足的“窸窣”之声,如秋虫鸣唱,却更添几分神秘。

这些消息,经由管家崔福之口,带着抑不住的喜气,传入崔鹤年耳中。他负手立于日渐成型的宏伟宅邸前,看着那些高高耸起的梁柱、精心雕琢的窗棂,心中那点因血痕而产生的细微不安,早已被这接踵而至的“祥瑞”冲得无影无踪。

“猬灵显圣!沈先生真乃神人也!”他在心中默念,一股志得意满的豪情充塞胸臆。他越发确信,自己这步棋走对了!在这煌煌大势面前,苏青黛那“在德不在形”的书生之见,显得何等迂阔!沈秋田那“戾气警兆”的告诫,又是何等微不足道!

这一日晚膳,厨下特意备了几样精致小菜,并一壶陈年花雕。崔鹤年心情畅快,多饮了几杯,脸上泛着红光。他瞧着饭桌上安静进食的苏青黛,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炫耀与释然:

“青黛,你可见了?近日家中诸事顺遂,盐引畅通,灶户归心,连那漕运的难关也迎刃而解。可见这世间之事,冥冥自有定数。沈先生之术,确能沟通天地,引吉避凶。我等凡人,顺势而为即可。”

苏青黛放下银箸,拿起素绢轻轻拭了拭嘴角。她抬眸看向丈夫,他眼中那灼热的光芒,与她记忆里初嫁时那个勤勉务实、偶有困惑却不忘与本分的青年,已有了微妙而清晰的距离。她心中并无半分喜意,反而那股自仪式后便萦绕不去的隐忧,如同藤蔓般悄然收紧。

“夫君,”她声音依旧温和,却透着一丝清冷,“诸事顺遂,自是好事。妾身也为之欣喜。只是……”她略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这财势来得如此迅猛,如此……集中,仿佛天地灵气皆为我一家所钟。妾身愚见,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天道忌盈。我们是否……更该谨言慎行,广积善缘,以求长久?”

崔鹤年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展颜笑道:“夫人多虑了!此乃家业兴旺之兆,正当乘风破浪,锐意进取之时,岂可作此颓唐之想?广积善缘自然要做,待新宅落成,我自当捐资修桥铺路,开设粥厂,你看可好?”他这话,听起来是接纳了建议,实则却将“德”行推到了未来,当作了一种可有可无的、锦上添花的点缀。

苏青黛轻轻摇头,目光扫过窗外暮色中那已初具规模的、黑影幢幢的宅院轮廓,低声道:“妾身并非指那些事后的善举。妾身是觉得,这宅子……这宅子仿佛活物,它有呼吸,有索取。它今日予取予求,他日……又会要求何等代价来偿还?夫君,那日沈先生的警语,那刺猬的血痕,我们不可或忘啊。”

“够了!”崔鹤年脸上的笑容终于淡去,将酒杯往桌上轻轻一顿,发出沉闷一响,“青黛,我知你读书明理,心系家族。但也不必终日杯弓蛇影,将吉兆视作凶谶!沈先生乃世外高人,其所设之局,自有玄妙道理,岂是你我能妄加揣度?此事我自有主张,你无需再过虑了。”

他看着妻子瞬间苍白了几分的脸色,心中掠过一丝不忍,语气稍缓:“好了,近日你也劳神了。新宅内院的布置,还需你多多费心。那些虚无缥缈之事,便不要再想了。”

苏青黛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她知道,丈夫已彻底沉醉于这风水局带来的力量与虚荣之中,听不进任何逆耳之言了。她默默起身,福了一礼:“妾身知道了。夫君慢用。”

她转身离去,背影在烛光下显得单薄而孤寂。行至门边,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未曾回头,只留下一句轻若蚊蚋却字字清晰的话:

“夫君,你看这即将落成的新宅,金碧辉煌,固若金汤。可妾身每每望去,却只觉得它……张着一张巨口,等待着吞噬些什么。”

说完,她便悄然消失在门外廊下的黑暗中。

崔鹤年独自坐在桌前,桌上美酒佳肴依旧,却再也引不起他丝毫兴致。妻子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狂热的内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与寒意。他烦躁地挥挥手,示意下人撤去席面。

他走到窗边,凝视着夜色中那座已能看出磅礴气势的宅院,它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兽,蛰伏在河口之畔。工地上悬挂的灯笼如同兽瞳,在风中摇曳。

“吞噬?”他冷哼一声,强行压下心头那丝不适,“它能吞噬什么?它只会为我崔家,带来无穷无尽的财富与权势!”

然而,苏青黛那清冷而忧虑的目光,以及那句萦绕不散的话语,却如同一点墨汁,悄然滴落在他志得意满的心湖之上,慢慢地、无声地晕染开来。

—(第8章完)

下篇预告:

吉兆频传,雄心渐逐凌云势;

微言逆耳,忧思暗随流水长。

本章,新宅兴建与崔家事业同步进入鼎盛,诸多“祥瑞”似验证猬元局之效,令崔鹤年志得意满,愈发笃信风水之力。然苏青黛于一片繁华中,独见隐忧,其谏言遭丈夫驳回,夫妻隔阂渐深。

下章预告:〈盐场暗流〉

· 竞争加剧:周馥新政风声愈紧,盐商间竞争趋于白热化,为稳固地位、压缩成本,崔鹤年开始触及“三戒”边缘。

· 初克工银:面对巨大的利润压力,崔鹤年颁布新规,以“同业倾轧,不得已而为之”为由,首次克扣工匠部分赏银。

· 铁肩困境:赵铁肩目睹手下工匠怨声载道,怀中“守猟符”隐隐发烫,他立于信义与现实之间,面临首次重大考验。

· 裂痕初现:“不欺工匠”之戒,首现裂痕。繁荣景象之下,危机的暗流开始涌动。

“东家,这赏银一扣,兄弟们的心……可就寒了!”

——一切尽在《津门盐商:猬灵与罪银》第9章:盐场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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