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秋风比京城凛冽得多,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边城“雁门关”的守将府邸内,烛火摇曳,映着墙上巨大的北疆地图。
一位身着北狄贵族服饰的中年男子负手而立,他鬓角微霜,面容刚毅,左眼下一道细疤斜斜划过,为他平添几分狠厉。此人正是北狄左贤王呼延灼,亦是二十年前北狄内乱中幸存下来的王族血脉。
“王爷,京中密信。”一名黑衣人无声无息地跪在身后,双手呈上一封火漆封口的密函。
呼延灼拆信细阅,眼中渐渐泛起复杂神色。信是赵靖轩亲笔,以狄文书写,言辞恭谨却暗藏机锋。信中详细禀报了京城局势:二皇子已除,薛家失势,三皇子与太子余党相争,四皇子渐得圣心…最后,赵靖轩恳请“舅父”助他一臂之力,在苏家商队中安插北狄信物,一举扳倒三皇子。
“这小子…”呼延灼放下信函,喃喃自语,“比他母亲还要狠。”
二十多年前,北狄老王暴毙,诸子夺位,血洗王庭。呼延灼的妹妹、北狄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呼延雪被迫南逃,隐姓埋名嫁与一汉人书生,生下一子便是赵靖轩。呼延雪临终前将一枚狼头玉佩交给儿子,嘱他“勿忘根本”。这些年来,呼延灼一直暗中关注这个外甥,见他科举入仕、攀附皇子、设局弄权…手段之老辣,心思之深沉,竟不输北狄最狡诈的谋士。
“王爷,此事…”黑衣人试探问道。
呼延灼沉默良久,缓缓道:“按他说的办。但记住,信物要做得‘恰到好处’——既要能栽赃三皇子,又不能让人一眼看破是北狄之物。”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意,“我那外甥聪明绝顶,但也得多留个心眼。你去安排,顺便…查查他最近还和什么人有接触。”
“是。”黑衣人领命退下。
烛火晃动,将呼延灼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走到窗前,望向南方。那里是繁华锦绣的大周京城,是他妹妹埋骨之地,也是他北狄铁骑百年未曾踏足的禁地。
“雪儿,你儿子要替你报仇了。”他轻声自语,语气复杂,“可这仇…真的要这样报吗?”
与此同时,京城四皇子府密室。
赵靖轩并不知道舅父的疑虑,他正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胜利中。桌上摊着一张名单,上面列着三皇子一党的核心人物:林文渊、韩烈、沈大学士、苏家…一个个名字被他用朱笔勾画。
“林文渊虽被禁足,但在朝中门生故旧众多,仍需小心。”他对宇文昊道,“韩烈手握兵权,是最大威胁。至于苏家…商贾而已,不足为惧。”
宇文昊却有些不安:“三哥毕竟经营多年,万一…”
“没有万一。”赵靖轩打断他,“这次的计划天衣无缝。苏家商队三日后抵京,货物中会‘查出’北狄王庭的信物——一枚鎏金狼头令牌。那是北狄使节才有的信物,三皇子若说不清来历,通敌之罪便坐实了。”
“可三哥若辩解…”
“他不会有机会辩解。”赵靖轩冷笑,“届时我会安排几个‘证人’,证明三皇子与北狄密使多次会面。人证物证俱在,皇上再疼他,也保不住。”
宇文昊眼中闪过贪婪:“那之后…”
“之后,殿下便是唯一的嫡子了。”赵靖轩微笑,“大皇子早夭,二皇子已逝,三皇子下狱,五皇子六皇子年幼…这储位,舍您其谁?”
这话说得宇文昊心花怒放。他似乎已经看见自己身着龙袍,坐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
“不过,”赵靖轩话锋一转,“在此之前,还有一个人要处理。”
“谁?”
“林雨诺。”
宇文昊一愣:“那个县主?她不过一个女子…”
“殿下莫小看她。”赵靖轩眼中寒光闪烁,“此女聪慧过人,数次坏我大事。更重要的是…她知道我的秘密。”
“秘密?”
赵靖轩没有回答,只是道:“她必须死。在她揭穿一切之前。”
夜色渐深,四皇子府的密议持续到三更。而他们不知道,一墙之隔的屋檐上,一个黑影如壁虎般紧贴瓦片,将他们的对话尽收耳中。
黑影悄无声息地滑下屋檐,消失在夜色中。
半个时辰后,三皇子府密室。
宇文宸听完暗卫禀报,神色凝重:“他们要动雨诺。”
苏逸尘握紧拳头:“我去保护她。”
“不,”林雨诺却摇头,“赵靖轩既已起杀心,躲是躲不过的。不如…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宇文宸皱眉,“太危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林雨诺眼中闪着决绝的光,“赵靖轩要杀我,必会亲自出手。这是他最大的破绽——只有亲手杀了我,他才能安心。”
她看向苏逸尘:“逸尘,我需要你帮我演一场戏。”
“什么戏?”
“一场…假死的戏。”
三日后的深夜,惠宁宫。
林雨诺独坐灯下,手中握着一枚玉佩——那是宇文瑾生前所赠。烛火摇曳,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窗外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她不动声色,将玉佩收入怀中,提起笔,继续在纸上写着什么。
窗纸被捅破一个小洞,一根竹管伸入,吹出一缕淡烟。迷烟很快在室内弥漫开来。
林雨诺晃了晃,伏倒在书案上。
窗户无声打开,一个黑衣人跃入室内。他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正是赵靖轩。
他走到书案前,看着“昏迷”的林雨诺,眼中闪过复杂情绪。前世夫妻三年,他见过她各种模样:娇羞的、温婉的、绝望的…唯独没见过她如今这般,聪慧果决,一次次破他的局。
“雨诺,”他轻声道,声音竟有几分温柔,“你若乖乖做我的妻子,何至于此?”
他伸手,想抚摸她的脸,却在半空停住。终究,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
“这辈子,我们缘分已尽。下辈子…别遇见我了。”
匕首寒光一闪,直刺心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雨诺忽然睁眼,手中一枚银针疾射而出!
赵靖轩猝不及防,银针正中手腕!匕首“当啷”落地。
“你…”他惊骇后退。
林雨诺起身,冷笑:“赵靖轩,我等这一刻很久了。”
屋外灯火骤亮,数十名侍卫破门而入,将赵靖轩团团围住。宇文宸、苏逸尘、林文渊从门外走进。
“赵大人,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宇文宸淡淡道。
赵靖轩面色铁青,忽然笑了:“三殿下好手段。只是…你们以为这样就赢了吗?”
他猛地撕开衣襟,露出绑在胸前的一排竹管:“这里面是火药,只要我拉动引线,整个惠宁宫都会化为灰烬。”
众人脸色大变。
“放我走,”赵靖轩盯着林雨诺,“否则,大家一起死。”
林雨诺向前一步:“赵靖轩,你舍得死吗?大仇未报,野心未酬,你甘心就这样死?”
这话戳中了赵靖轩的痛处。他眼神闪烁,握着引线的手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射入一枚石子,精准地打在他手腕上!引线脱手!
“拿下!”宇文宸厉喝。
侍卫一拥而上。赵靖轩武功不弱,连伤数人,却终究寡不敌众,被按倒在地。
林雨诺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轻声道:“赵靖轩,你输了。”
赵靖轩抬头,眼中满是怨毒:“林雨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你就去做鬼吧。”林雨诺起身,“不过在这之前,有个人想见你。”
一个身着北狄服饰的中年男子缓缓走入。正是呼延灼!
赵靖轩瞳孔骤缩:“舅…舅父?”
呼延灼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靖轩,收手吧。”
“收手?”赵靖轩嘶声大笑,“母亲被逼死的时候你怎么不收手?北狄王庭血流成河的时候你怎么不收手?现在来叫我收手?!”
“你母亲是病逝…”
“是心碎而死!”赵靖轩吼道,“她到死都念着北狄,念着草原!可她回不去了!因为你们这些所谓的王族,为了权位自相残杀!”
呼延灼沉默。
赵靖轩喘息着,眼中渐渐泛起血色:“从小到大,所有人都看不起我,说我是寒门子弟,说我不配…可他们不知道,我身上流着北狄王族的血!我比他们都高贵!”
他转向林雨诺,笑容狰狞:“包括你,林雨诺。前世你看不起我,今生你还是要和我作对…凭什么?就因为你生在首辅家?就因为你命好?”
林雨诺静静看着他,忽然觉得可悲。这个人,两世都活在自己的怨恨里,从未真正看清过这个世界。
“赵靖轩,”她缓缓道,“你错了。我从未看不起你,前世没有,今生也没有。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
赵靖轩愣住。
“你总觉得自己出身不好,总觉得全世界都亏欠你。可这世上,寒门出身位极人臣的少吗?苏逸尘商贾出身,可谁不敬他三分?韩烈当年也不过是个边军小卒…”林雨诺摇头,“是你自己,把出身当成了枷锁。”
“不…不是…”赵靖轩喃喃。
“还有,”林雨诺看向呼延灼,“左贤王殿下,您外甥恐怕不知道,当年北狄内乱,是您亲手将妹妹送出王庭,让她南逃避难。您每年派人暗中接济,她病重时,您冒险派太医南下…这些,您都没告诉他吧?”
呼延灼长叹:“我以为…不告诉他,是对他好。”
赵靖轩如遭雷击:“什么…什么意思?”
“你母亲不是被逼死的,”呼延灼沉声道,“她是自愿的。她说,既然回不去北狄,就让儿子做个堂堂正正的大周人。她烧了所有与北狄有关的东西,只留了那枚玉佩…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若走投无路,还能回草原。”
他蹲下身,与赵靖轩平视:“可她没想到,你会把这条路,走成这样。”
赵靖轩呆滞地跪着,眼中疯狂渐渐褪去,化为一片空洞。
原来…原来他一直恨错了。
原来母亲不是含恨而终,而是怀着对他的期望离去。
原来舅父不是抛弃他们,而是一直在暗中守护。
“啊——”他忽然仰天长啸,声如狼嚎,凄厉悲怆。
啸声渐歇,他瘫倒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宇文宸挥手:“押下去,严加看管。”
赵靖轩被拖走时,没有再挣扎,只是看着林雨诺,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最终,他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为前世,还是今生?不得而知。
人已押走,密室中只剩下几人。
呼延灼向宇文宸行礼:“三殿下,本王此番南下,除了清理门户,还有一事相告。”
“贤王请讲。”
“北狄新汗王继位,愿与大周修好,开放边市,互通贸易。”呼延灼正色道,“这是国书,请殿下转呈大周皇帝。”
宇文宸接过国书,郑重道:“贤王高义,本王必如实禀报父皇。”
呼延灼点头,又看向林雨诺:“县主聪慧勇敢,本王钦佩。若有机会,欢迎来草原做客。”
“谢贤王。”林雨诺行礼。
呼延灼离去后,密室中一片寂静。
“总算…结束了。”苏逸尘长舒一口气。
林雨诺却摇头:“还没结束。赵靖轩虽擒,四皇子还在。还有那些北狄细作…”
“细作名单,赵靖轩已经交代了。”宇文宸道,“暗卫正在抓捕。至于四弟…”他顿了顿,“父皇今日召我入宫,说四弟主动请罪,承认受赵靖轩蒙蔽,愿去皇陵守孝三年。”
这是以退为进。皇上心软,必会答应。
“三年后,他还会回来。”林雨诺道。
“是,”宇文宸点头,“但三年时间,足够我们做很多事了。”
窗外,天色渐亮。
一场惊心动魄的暗夜杀机,终于落幕。
可所有人都知道,朝堂之争,永无休止。
赵靖轩倒了,还会有李靖轩、王靖轩…只要权力存在,争斗就不会停止。
但至少这一刻,他们赢了。
林雨诺走出密室,晨光熹微,洒在她脸上。
她想起前世葬身火海时的绝望,想起重生时的誓言,想起这一路走来的步步惊心…
终于,大仇得报。
可心中,却无多少喜悦,只有无尽疲惫。
“雨诺。”苏逸尘走到她身边,递过一件披风,“天凉了。”
林雨诺接过,轻声道:“逸尘,你说人活这一世,到底为了什么?”
苏逸尘沉默片刻:“为了不负本心吧。”
不负本心…
林雨诺望向东方,那里旭日初升,霞光万丈。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她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不是为了仇恨,而是为了那些还在乎的人,为了这个她两世都深爱着的世界。
“走吧,”她转身,“还有很多事要做。”
朝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入这片刚刚苏醒的皇城。
而历史的车轮,依旧滚滚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