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潮的第五天,云层终于开始“变薄”。
不是那种晴朗意义上的变薄,而是——压在头顶的重量,肉眼可见地减轻了。
天还是灰的,但不再低得像随时会塌下来。远处的天墙轮廓,重新变得清晰,符文炮的闪光也不再被完全吞没。
旧水塔下的街道,被一层薄薄的灰覆盖。
那不是普通的灰尘,而是从云层中落下的“潮灰”——被深渊能量灼烧、剥离后,剩下的物质残渣。
踩上去,会发出一种很轻的“沙沙”声,脚底有一点冰凉,还有一种极淡的刺痛感。
凌寂把裤脚扎紧,鞋外裹了一圈布条,尽量不让潮灰直接接触皮肤。
阿木则干脆把两只脚都塞进了一个破麻袋里,走一步,麻袋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
“你这样,很容易摔。”凌寂说。
“摔也比被那些灰烧脚强。”阿木说,“你看那边——”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只死狗。
那只狗的尸体,一半被潮灰覆盖,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被腐蚀得坑坑洼洼,露出下面发黑的肉。
“我可不想变成那样。”阿木缩了缩脚。
“你现在的体质,比以前强一点。”深渊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潮灰对你的伤害,会比普通人小。”
“但你要是长时间光着脚踩在上面,一样会烂。”
“你很关心我?”凌寂在心里回了一句。
“我只是关心我的‘壳’。”声音说,“你烂了,我也不好受。”
“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
“你之前说,是互相寄生。”凌寂说。
“都一样。”声音说,“反正,你跑不掉。”
“你也跑不掉。”凌寂说。
“这倒是。”声音笑了一下。
两人沿着街道,一路往外域边缘走去。
他们没有再靠近天墙方向——那一片,现在是联盟军和残余深渊生物混战的主战场,不是他们这种“半调子异常”该去的地方。
他们选择的是另一个方向——外域边缘,靠近旧垃圾场和废弃工业区的那条路。
“你确定要回去?”阿木问,“那地方,不是被灰潮洗过一遍了吗?”
“洗过一遍,才干净。”凌寂说,“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太多人去。”
“对我们来说,干净的地方,比热闹的地方安全。”
“你是说,没人抢东西?”阿木问。
“没人抢东西,也没人抓我们。”凌寂说。
“联盟现在顾不上外域。”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天墙和潮眼上。”
“红呢?”阿木问,“你说她去中域了,会不会……”
“她不会回来。”凌寂说,“至少,短期内不会。”
“她这种人,一旦走了,就不会回头。”
“除非,她有必须回来的理由。”
“比如?”阿木问。
“比如,她需要我。”凌寂说。
“你?”阿木一愣,“你能帮她什么?”
“我身上,有门。”凌寂说,“她身上,有刀。”
“我们两个,对某些人来说,都是‘麻烦’。”
“有时候,麻烦和麻烦,会互相需要。”
“你很了解她?”阿木问。
“不了解。”凌寂说,“我只是,见过她一次。”
“但我知道,她和我一样,都不是愿意被人关起来的人。”
“这种人,一旦有机会,就会咬回去。”
“你也会咬回去?”阿木问。
“会。”凌寂说,“只是,我现在,还没找到,该咬谁。”
“联盟?”阿木说,“还是天上那些东西?”
“都算。”凌寂说,“等我有能力的时候。”
“你现在,不算有能力?”阿木问。
“算一点。”凌寂说,“但还不够。”
“我现在,最多能打几只长肢灰鼠。”
“连潮眼里伸出来的一根毛,都够不到。”
“你不是说,你身上有门吗?”阿木问,“门后面,不是有更厉害的东西?”
“门后面,有什么,我还不知道。”凌寂说,“我只知道,门一旦打开,就关不上。”
“在我还没准备好之前,我不会去碰。”
“你准备什么?”阿木问。
“准备好,就算门后面是地狱,我也能活着回来。”凌寂说。
“你这要求,有点高。”深渊的声音说。
“不高。”凌寂说,“我已经,从地狱边缘走回来一次了。”
“你说的是那次仪式?”声音说。
“是。”凌寂说,“我知道,我现在,已经不再是普通人。”
“我也知道,我已经,离深渊很近。”
“但我还站在这。”
“这说明,我还有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是什么?”声音问。
“我还能选择。”凌寂说。
“我可以选择,今天走哪条路,明天吃什么,后天要不要冒险。”
“我可以选择,帮谁,不帮谁。”
“我可以选择,什么时候,去敲门。”
“这些,都是我的。”
“不是你的。”
“也不是深渊的。”
“你说得很好听。”声音说,“但你迟早,会发现,选择这种东西,有时候,只是一种幻觉。”
“你可以选择走哪条路。”
“但你走的每一条路,都会把你,往同一个方向推。”
“那是什么方向?”凌寂问。
“门。”声音说,“不管你往左,往右,往前走,往后退,你都会,离门越来越近。”
“你说的门,是我身上的?”凌寂问。
“是。”声音说,“也是,你心里的。”
“你总有一天,会走到那一步。”
“那时候,你就知道,你所有的选择,都只是在绕圈。”
“你很想让我相信这个?”凌寂问。
“我只是,在告诉你,我看到的东西。”声音说,“你信不信,是你的事。”
“我只负责,在你快要摔下去的时候,拉你一把。”
“你什么时候,拉过我?”凌寂问。
“你忘了?”声音说,“那次你去砸母巢的时候,是谁提醒你,它爪子的方向?”
“是。”凌寂说,“但你也没阻止我。”
“我为什么要阻止?”声音说,“你那一下,要是成功了,你会变强。”
“就算失败,你死了,我也能换个宿主。”
“对你来说,是赌博。”
“对我来说,是实验。”
“你说得很坦白。”凌寂说。
“坦白,比虚伪安全。”声音说,“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就不会对我抱太大希望。”
“这样,你就不会轻易被我卖了。”
“你会卖我?”凌寂问。
“如果有一天,卖你,对我更有利。”声音说,“会。”
“那我呢?”凌寂问,“如果有一天,卖你,对我更有利,我会不会?”
“会。”声音说,“这就是我们的关系。”
“我们都知道,对方随时会背叛。”
“所以,我们都会,尽量让自己,变得不容易被背叛。”
“你这逻辑,有点绕。”凌寂说。
“但有效。”声音说。
两人一路无话,穿过几条被潮灰覆盖的街道,来到了外域边缘。
旧垃圾场,比他们离开时,更乱了。
有一部分,被坍塌的建筑掩埋,另一部分,则被烧得焦黑。
能看到一些被烧焦的深渊生物残骸,混在废铁和破布之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这里,好像被人清理过。”阿木说。
“不是人。”凌寂说,“是火。”
“还有,一些东西,从地下爬出来,又爬回去。”
他指了指地面。
地面上,有一些奇怪的痕迹。
那些痕迹,像是被巨大的爪子抓过,又像是爪子抓过,又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下钻出来时留下的洞。
“你觉得,还有东西在这里?”阿木问。
“有。”凌寂说,“但不多。”
“大部分,要么被灰潮带走,要么被联盟军杀掉。”
“剩下的,是躲起来的。”
“我们现在,比它们更危险。”
“你说的‘我们’,包括你身上那个东西?”阿木问。
“包括。”凌寂说。
“你现在,已经不怕它了?”阿木问。
“怕。”凌寂说,“但我知道,它暂时不会害我。”
“这就够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安慰自己?”阿木问。
“被逼的。”凌寂说,“在这地方,你要是连自己都不会安慰,很容易崩溃。”
“你崩溃过吗?”阿木问。
“有过。”凌寂说,“在我很小的时候。”
“后来,我发现,崩溃也没用。”
“所以,我就不崩溃了。”
“你真厉害。”阿木说。
“不厉害。”凌寂说,“只是,习惯了。”
他们绕过垃圾场,来到了废弃工业区。
那一片,曾经是外域最热闹的地方——黑市、工坊、地下交易,全都藏在破旧的厂房里。
现在,大部分厂房都被废弃,门窗破碎,墙上满是弹孔和烧灼的痕迹。
但也不是完全没人。
远处,有一间厂房的窗户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有人。”阿木压低声音。
“嗯。”凌寂说,“而且,不止一个。”
他能感觉到,里面有好几个人的心跳声。
还有,一点很淡的——金属味。
“武器。”深渊的声音说,“他们有武器。”
“还有,一点能量残留。”
“可能,有能量枪。”
“你觉得,是联盟军?”凌寂问。
“不是。”声音说,“联盟军不会躲在这种地方。”
“他们会躲在天墙后面。”
“这些人,是外域的。”
“黑市,或者某个小帮派。”
“你打算,去看看?”阿木问。
“去看看。”凌寂说,“我们需要消息。”
“也需要一点补给。”
“你不是说,干净的地方比热闹的地方安全吗?”阿木说,“那这里,算热闹?”
“算。”凌寂说,“但我们没得选。”
“你不是说,我们要一直往外走吗?”阿木问,“这里,算是往外?”
“算是。”凌寂说,“我们要先离开外域核心区。”
“绕过天墙的防御范围。”
“然后,再找机会,真正离开。”
“你有路线?”阿木问。
“没有。”凌寂说,“但我知道,联盟不会在所有地方,都建墙。”
“他们只会,在他们觉得,值得守的地方建。”
“其他地方,他们会放弃。”
“那些地方,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阿木问。
“因为,我小时候,跑过一次。”凌寂说,“那时候,我差点死在外面。”
“你那时候,也往外跑?”阿木问。
“是。”凌寂说,“我那时候,觉得,只要离开外域,就会好一点。”
“后来,我发现,外面,也一样。”
“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的烂。”
“那你现在,为什么还要往外跑?”阿木问。
“因为,我现在,不是以前的我了。”凌寂说,“我现在,至少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跑。”
“以前,我只是在逃。”
“现在,我是在走。”
“有什么区别?”阿木问。
“逃,是被人追着跑。”凌寂说,“走,是自己选的路。”
“就算前面也是烂,那也是我自己选的烂。”
“这很重要?”阿木问。
“对我来说,重要。”凌寂说。
“那对你来说,也重要。”阿木说,“你选的路,我就跟着。”
“你不怕,我选一条,把你害死的路?”凌寂问。
“怕。”阿木说,“但我知道,你不会故意。”
“你会尽量,让我们两个,都活下来。”
“这就够了。”
凌寂没有说话。
他只是,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心软了。”深渊的声音说。
“我只是,不喜欢欠人。”凌寂说。
“你欠他的。”声音说,“他欠你的。”
“你们两个,是互相欠着。”
“这样,谁也离不开谁。”
“你很懂。”凌寂说。
“我见得多。”声音说,“在我漫长的‘人生’里,我见过很多你这种组合。”
“一个往前冲,一个在后面拽。”
“一个负责做梦,一个负责记得现实。”
“你觉得,我是哪个?”凌寂问。
“你是那个,负责把所有人都往前拽的。”声音说,“包括你自己。”
“阿木呢?”凌寂问。
“他是那个,负责提醒你,你不是一个人的。”声音说。
“你需要他。”
“你也需要我。”
“你现在,有两个‘锚’。”
“一个在你身边,一个在你心里。”
“这对你来说,是好事。”
“对你来说,也是好事。”凌寂说。
“我们都活久一点。”
“是。”声音说。
他们靠近那间有光的厂房。
厂房的门半开着,里面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
凌寂示意阿木蹲下,自己则贴在墙上,悄悄往里看。
厂房里,有几个人影,正围在一张桌子旁。
桌上,放着几张破旧的地图,还有一些武器零件和能量包。
几个人的衣服,都是外域常见的粗布衣,身上有武器,有的腰间别着能量手枪,有的手里拿着改装过的铁棍和砍刀。
他们的表情,都很疲惫,却又带着一点警惕。
“黑市的人。”深渊的声音说,“或者某个小帮派。”
“他们在讨论路线。”
“你怎么知道?”凌寂问。
“我能听到他们的心跳。”声音说,“还有他们说话时,声带的震动。”
“你听不懂他们说什么?”凌寂问。
“听不懂具体内容。”声音说,“但我能听出,他们在争论。”
“有的人想往东,有的人想往西。”
“还有一个人,想往北,靠近天墙。”
“靠近天墙?”凌寂眯起眼睛。
“他是疯了。”阿木压低声音,“那边现在,全是怪物和联盟军。”
“不一定。”凌寂说,“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容易混过去。”
“你不会也想去吧?”阿木问。
“不会。”凌寂说,“至少,现在不会。”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消息,不是死。”
“你打算,进去跟他们谈?”阿木问。
“我打算,先听一会儿。”凌寂说。
他靠在墙上,闭上眼。
“你能帮我,听得清楚一点?”他在心里问。
“可以。”深渊的声音说,“但有代价。”
“什么代价?”凌寂问。
“你会更累一点。”声音说,“我要借用你一点神经。”
“你会觉得,头有点疼。”
“你用。”凌寂说。
“好。”声音说。
下一刻,凌寂的听觉,突然被放大了。
厂房里的说话声,桌椅移动的声音,甚至有人用指甲敲桌子的声音,都变得异常清晰。
“……不行,往东是死路。”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那边全是潮灰,前几天,我看到一个人,走了没两步,就倒下了。”
“往西呢?”另一个声音说,“往西是旧矿区,路难走,而且里面有东西。”
“有什么东西?”第三个声音问。
“我也不知道。”第二个声音说,“但我知道,进去的人,没一个出来的。”
“那往北呢?”第一个声音说,“往北靠近天墙,至少,还有联盟军。”
“你疯了?”第四个声音说,“联盟军会把我们当垃圾一样处理。”
“他们现在顾不上我们。”第一个声音说,“他们忙着打天上的东西。”
“我们只要混在难民里,就能过去。”
“你以为难民那么好混?”第四个声音说,“你没看到,前几天,他们把一批人,直接关在铁丝网里?”
“那也是活。”第一个声音说,“总比死在外面强。”
“你怎么知道,铁丝网里是活?”第二个声音说,“我听说,他们把人关进去,是为了做实验。”
“你也听说了?”第三个声音说,“我也听说了,他们抓那些,被灰潮‘碰过’的人。”
“说他们身上,有什么‘异常’。”
“我们身上,都有一点。”第一个声音说,“谁没被潮灰溅到过?”
“那你还想去天墙?”第四个声音说,“你这是送上门。”
“那你说,我们怎么办?”第一个声音说,“待在这?”
“待在这,也迟早是死。”
“我们总得选一条路。”
“我觉得,往北,是唯一的机会。”
“你疯了。”第四个声音说。
“我没疯。”第一个声音说,“我前几天,在天墙附近,看到一个女人。”
“女人?”第二个声音说,“什么女人?”
“穿黑风衣的。”第一个声音说,“她一个人,从防线那边走过来。”
“她身边,有光。”
“什么光?”第三个声音问。
“红色的。”第一个声音说,“像火,又不像。”
“她走到哪,天上掉下来的东西,就避开哪。”
“你说的是——”第二个声音突然停住,“红?”
“你也听说过?”第一个声音说。
“外域谁没听说过?”第二个声音说,“黑市的人,都在传,她从联盟的实验室里逃出来。”
“还杀了几个研究员。”
“你确定,你看到的是她?”第三个声音问。
“我不确定。”第一个声音说,“但我知道,她往天墙那边去了。”
“她都敢去,我们为什么不敢?”
“你也不看看,你跟她差多少。”第四个声音说,“她一个人,能从实验室里杀出来。”
“你呢?你连一只长肢灰鼠都打不过。”
“你——”第一个声音怒了。
“行了。”第二个声音说,“吵也没用。”
“我们现在,有两条路。”
“一条,是往北,赌一把。”
“一条,是往西,赌更大的一把。”
“往东,是死。”
“你们选。”
厂房里,沉默了几秒。
“我选往北。”第一个声音说。
“我选往西。”第二个声音说。
“我……我也选往西。”第三个声音说,“至少,那边没有联盟军。”
“我也选往西。”第四个声音说。
“那就是三比一。”第二个声音说,“少数服从多数。”
“你要是想往北,你自己去。”
“你们会后悔的。”第一个声音说。
“你也会。”第二个声音说。
凌寂睁开眼。
“你听到了。”深渊的声音说。
“听到了。”凌寂说。
“你打算,跟他们走?”声音问。
“不打算。”凌寂说,“他们往西,是旧矿区。”
“我知道那地方。”
“里面,确实有东西。”
“什么东西?”阿木压低声音问。
“我也不知道。”凌寂说,“但我知道,那地方,离老头以前住的地方不远。”
“老头?”阿木问,“就是你老说的那个?”
“是。”凌寂说,“我小时候,在那附近,偷过东西。”
“差点被抓住。”
“你那时候,就认识他?”阿木问。
“不认识。”凌寂说,“我只知道,那地方,有一个人,连灰潮都绕着走。”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老头。”
“你现在,想去那?”阿木问。
“我现在,还没想好。”凌寂说,“但我知道,往西,是一条路。”
“往北,也是一条路。”
“往东,是死。”
“我们还有一条路。”深渊的声音说。
“哪条?”凌寂问。
“往南。”声音说,“往南,是外域边缘之外的废土。”
“那里,没有联盟,没有天墙,也没有太多人。”
“只有,很多很多的废墟。”
“你去过?”凌寂问。
“我没去过。”声音说,“但我知道,那地方,以前有很多‘门’。”
“老头,就是从那地方,把我带回来的。”
“你想回去?”凌寂问。
“我不想。”声音说,“但你如果想走得更远,那是必经之路。”
“你现在,还没准备好。”
“你又说我没准备好。”凌寂说。
“你确实没准备好。”声音说,“你现在,连矿区里的东西,都不一定打得过。”
“更别说,废土上的那些。”
“你打算,让我在矿区练手?”凌寂问。
“你可以这么理解。”声音说,“你总得,学会跟更厉害的东西打。”
“你不是,想以后,有能力咬回去吗?”
“咬之前,你得有牙。”
“我有铁棍。”凌寂说。
“铁棍不够。”声音说,“你得有,比铁棍更硬的东西。”
“比如?”凌寂问。
“比如,你身体里的那点深渊。”声音说,“你可以试着,用一点。”
“我不会。”凌寂说。
“我可以教你。”声音说,“还是老规矩——有代价。”
“什么代价?”凌寂问。
“你会,更像‘它们’一点。”声音说,“但不会太多。”
“你会觉得,皮肤有点冷,眼睛有点痒。”
“你会看到一些,你不想看到的东西。”
“你会教我吗?”凌寂问。
“会。”声音说,“因为,你越强,我越安全。”
“你越安全,我就越安全。”
“你这是在帮我,还是在帮你自己?”凌寂问。
“都有。”声音说,“我们现在,是一体的。”
“你不用分得那么清楚。”
凌寂沉默了几秒。
“我们先去矿区。”他说。
“你决定了?”阿木问。
“是。”凌寂说,“往北,是联盟。”
“往东,是死。”
“往西,是矿区。”
“往南,是更远的废土。”
“我们一步一步来。”
“先往西。”
“你不怕,里面有东西?”阿木问。
“怕。”凌寂说,“但我知道,我们迟早,要面对比那更可怕的东西。”
“不如,现在就开始。”
“你不怕死?”阿木问。
“怕。”凌寂说,“但我更怕,一直被人关在圈里。”
“你不是说,你想跟着我吗?”
“是。”阿木说。
“那就走。”凌寂说。
他从墙上离开,拍了拍阿木的肩。
“我们走。”
“现在?”阿木问。
“现在。”凌寂说。
他们绕开厂房,沿着一条被潮灰覆盖的小路,往西走去。
天,慢慢暗了下来。
灰潮虽然在退,但夜晚,仍然属于那些,在黑暗中猎食的东西。
“你会教我,怎么用那点深渊?”凌寂在心里问。
“会。”深渊的声音说,“但不是现在。”
“现在,你只需要学会,怎么在潮灰里走得更稳。”
“怎么在黑暗里,看得更清楚一点。”
“这些,对你来说,更重要。”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教学生?”凌寂问。
“我以前,教过一个。”声音说。
“老头?”凌寂问。
“是。”声音说,“他比你难教。”
“他总想,自己决定一切。”
“你也一样。”
“但你比他,多一点耐心。”
“你会,比他走得更远。”
“你希望我走得更远?”凌寂问。
“我希望,你不要像他那样,死得那么快。”声音说。
“他死得很快?”凌寂问。
“对我来说,很快。”声音说,“我还没看够。”
“你对我,有什么期待?”凌寂问。
“我希望,你能活得久一点。”声音说,“久到,有一天,你有能力,把我从这块破铁里,拉出来。”
“拉出来,然后呢?”凌寂问。
“然后,我可以,换个地方住。”声音说,“比如,一个更大的门。”
“一个,通往更深地方的门。”
“你想回深渊?”凌寂问。
“我想,回我自己的地方。”声音说,“深渊,对你们来说,是地狱。”
“对我来说,只是‘家’。”
“你有家?”凌寂问。
“有。”声音说,“虽然,我已经很久没回去了。”
“你不想回去?”凌寂问。
“想。”声音说,“但我知道,我现在,回不去。”
“我被关太久了。”
“我已经,不再是‘完整’的我。”
“你说的完整,是什么?”凌寂问。
“是不被人关起来。”声音说,“是不被人利用。”
“是,想走就走,想留就留。”
“你羡慕我?”凌寂问。
“我羡慕你,还能走路。”声音说,“我羡慕你,还能选择。”
“你现在,有两条腿。”
“我只有,一条被关在你胸口的意识。”
“你这是在跟我比惨?”凌寂问。
“我这是在提醒你。”声音说,“你现在,拥有的东西,比你想象的多。”
“不要轻易,把它们扔掉。”
“比如?”凌寂问。
“比如,你身边这个小子。”声音说,“比如,你手里的铁棍。”
“比如,你还没完全被污染的脑子。”
“这些,都是你以后,能活着回来的资本。”
“你总说,活着回来。”凌寂说,“你觉得,我会去一个,可能回不来的地方?”
“你会。”声音说,“你现在,已经在往那个方向走了。”
“矿区,只是第一站。”
“再往后,是废土。”
“再往后,是深渊。”
“你会,一步一步,走过去。”
“你会,站在门后面,回头看一眼。”
“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回来。”
“你希望我回来?”凌寂问。
“我希望,你不要死在里面。”声音说,“至于你回不回来——”
“那是你的事。”
“我只负责,在你走之前,把你打磨得锋利一点。”
“你这是,把我当刀?”凌寂问。
“你也可以,把我当磨刀石。”声音说,“我们互相磨。”
“你会越来越锋利。”
“我会,越来越清醒。”
“这对你,对我,都好。”
凌寂没有再说话。
他抬头,看了一眼前方。
夜色,已经完全落下。
远处,旧矿区的轮廓,在昏暗中隐约可见。
那是一片,被废弃多年的地方,曾经是外域的“心脏”之一,现在,只剩下断壁残垣和废弃的矿道。
还有,据说,在矿道深处,有东西。
“你怕吗?”他问阿木。
“怕。”阿木说,“但我知道,你在前面。”
“你在前面,我就不怕那么多。”
“你说的是‘不怕那么多’。”凌寂说。
“是。”阿木说,“我还是会怕一点。”
“怕一点,是好事。”凌寂说,“怕一点,你才会小心。”
“我们走吧。”
“好。”阿木说。
两人的身影,在夜色和潮灰中,一点点,靠近那片废弃的矿区。
远处,天墙的方向,偶尔还有光闪过。
那是战争,还没结束的证明。
但对他们来说,那场战争,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脚下的这条路。
重要的是,他们能不能,在这条路上,活下去。
重要的是,有一天,当他们真的,站在门的那一边时——
还能不能,记得,自己是谁。
——第九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