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十五分,曲家别墅。
银色polo驶入雕花铁门时,车灯划破庭院里精心布置的景观灯光,在鹅卵石小径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曲筱绡没有把车停进车库——那里空着一个位置,原本属于那辆橙色的兰博基尼,现在空着,像一个无声的提醒。
她把车停在门廊前,熄火。
在车里坐了整整一分钟。
车窗外的别墅灯火通明,法式落地窗透出温暖的黄色光晕。能看见客厅里水晶吊灯的光芒,能看见佣人王妈匆匆走过的身影,能看见父亲坐在沙发上的侧影——他在看平板电脑,眉头微皱,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表情。
曲筱绡低头,看向副驾驶座。
那里放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夹。
牛皮纸封面,烫金的logo——是她自己设计的,一个变形的“Q”字母,代表“曲”,也代表“启”。文件夹不厚,大概二十页,但她准备了整整两周。每一页都反复修改,每一行字都反复斟酌,每一个数据都反复核对。
这是她的武器。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文件夹,推开车门。
夜晚的空气有些凉,带着庭院里桂花的甜香。她今天穿得很正式——白色衬衫,黑色西裤,外面套了件深蓝色的西装外套。头发扎成低马尾,化了淡妆,唇膏是豆沙色的,不张扬,但显得专业。
高跟鞋踩在门廊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妈来开门,看到她这身打扮,愣了一下:“小姐,你这是……”
“我爸在客厅?”曲筱绡问,声音很平静。
“在,太太也在。”
曲筱绡点点头,走进玄关。
客厅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一些,中央空调无声地运转着。空气里有雪茄的味道——父亲只有在烦心时才会抽雪茄。还有母亲常用的那款香薰蜡烛的香气,甜腻的,掩盖着什么。
曲父坐在主位的真皮沙发上,手里拿着平板电脑,但显然没在看。他的目光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神里有一种疲惫的凝重。曲母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时尚杂志,但翻页的动作很机械。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抬头。
“爸,妈。”曲筱绡走过去,声音清脆,打破了客厅里凝滞的空气。
曲父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么晚回来,还穿成这样,干什么去了?”
曲筱绡没回答。她走到茶几前,站定,然后把手里的文件夹“啪”的一声拍在光可鉴人的红木桌面上。
声音不重,但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曲父和曲母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文件夹上。
黑色的封面,烫金的logo,在客厅的水晶吊灯光线下反射出冷冽的光。
“爸,”曲筱绡开口,声音平稳,每个字都像用尺子量过,“我要自己开公司。”
客厅安静了一瞬。
连中央空调运转的微弱声音都仿佛消失了。
曲父盯着她,眼睛慢慢眯起来。那是他审视人时的表情——像老鹰盯着猎物,锐利,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估。
“开公司?”他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开什么公司?过家家吗?”
曲筱绡的表情没有变。她甚至微微扬起下巴,迎上父亲的目光。
“代理GI品牌,”她说,手指在文件夹上点了点,“计划书在这里。我需要200万启动资金。”
“200万?”曲父的声音提高了,不是惊讶,是那种“你疯了吗”的荒谬感,“你以为200万就能代理GI?那是国际大牌!在中国区的代理权,没有上千万的保证金根本谈不下来!凭你?一个大学混了四年,除了逛街购物什么都不会的丫头?”
他的话很重,像鞭子一样抽过来。
但曲筱绡没有后退。她的背脊挺得更直了,眼神里有一种压抑的火焰。
“凭我比曲连杰强。”
这句话说出来,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曲母手里的杂志“啪”地掉在地上。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没发出声音。
曲父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收紧,手背上的青筋隐约可见。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像暴风雨前的闷雷。
“我说,”曲筱绡一字一顿地重复,“凭我比曲连杰强。”
她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撑在茶几边缘,身体前倾,目光直视父亲的眼睛:
“他把你给的公司,三年亏了上百万。最新那笔,上个月,采购合同虚报价格,差价进了他自己的口袋——38万,我有证据。”
她顿了顿,看着父亲骤变的脸色,继续说:
“我至少不会败家。至少不会把父亲给的机会当成提款机。”
曲父盯着她,眼睛里的情绪在剧烈变化——愤怒,震惊,还有一丝被戳穿的狼狈。他的手在发抖,但很快稳住了。
“你……”他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你查你哥?”
“查了。”曲筱绡坦然承认,表情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既然要争,就要知己知彼。爸,你不也经常说,商场如战场吗?”
曲母终于找回了声音:“筱绡!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哥!他是你亲哥哥!”
“亲哥哥?”曲筱绡转头看向母亲,眼神里有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妈,他把我当亲妹妹吗?去年我生日,他送我的包,说是从法国买的限量版,结果呢?A货。发票都是假的。这事我没说,不代表我不知道。”
曲母的脸色白了。
她看着女儿,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客厅里陷入死寂。
只有墙上的古董挂钟在走动,滴答,滴答,像在倒计时。
良久,曲父缓缓开口,声音很疲惫:
“筱绡,做生意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GI的品牌授权,需要行业经验,需要人脉,需要……”
“需要我在国外混了这么多年,”曲筱绡打断他,“人脉我还是有的。GI中国区市场总监,是我在纽约读书时的学姐。上个月我们通过电话,她明确说了,如果我能拿出可行的方案,她愿意帮我引荐。”
曲父愣了一下。
他看着女儿,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认真的审视。
“你在国外……不是整天玩吗?”
“玩?”曲筱绡笑了,那笑容很复杂,有自嘲,有委屈,也有一种“你终于问了”的释然,“爸,我在纽约四年,修了市场营销和国际贸易双学位。成绩单在文件夹最后一页,你可以看。”
曲父的手伸向文件夹,但停在半空。
他盯着女儿,看了很久,很久。
像第一次真正看见她。
曲母这时候插话了,声音小心翼翼,带着试图调和的讨好:
“老曲,女儿有上进心是好事。要不……先给她100万试试水?如果做得好,再追加投资?”
“100万不够。”曲筱绡斩钉截铁。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父亲脸上,眼神变得锐利,像出鞘的刀:
“爸,200万,一分不能少。而且我要独立运营权,你不能插手。”
曲父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他的手在沙发扶手上收紧,又松开,再收紧。
客厅里的空气紧绷得像要断裂。
挂钟的滴答声更响了。
终于,曲父开口,声音冷得像冰:
“如果我不答应呢?”
曲筱绡站直身体。
她看着父亲,看了三秒。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很灿烂,很天真,像小时候向父亲讨要礼物时的表情。但眼睛里的东西很冷,很锋利。
“那明天早上九点,”她说,语气轻快得像在聊去哪里吃饭,“我会去公司,把曲连杰挪用公款的证据交给财务总监和监事会。哦对了,还有他去年虚开发票的那笔,52万,证据我也准备好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
“按照公司章程,挪用公款超过30万,可以移交司法机关处理。爸,你觉得哥哥能经得起查吗?”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挂钟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
曲父盯着女儿,眼睛里有震惊,有愤怒,有一种被背叛的痛楚,还有一种……近乎欣赏的复杂情绪。
他的手在发抖。
这次没稳住。
良久,他猛地拍了一下茶几。
“砰!”
红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巨响,茶杯跳了起来,茶水洒了一桌。
“你敢威胁我?!”他的声音在颤抖,但那种颤抖不是恐惧,是暴怒。
曲筱绡没有后退。
她甚至往前走了半步,迎上父亲的目光,眼神清澈,坦荡,像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爸,这不是威胁。这是交易。”
她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夹:
“200万,换我不揭发哥哥。很公平,不是吗?”
曲父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看着女儿,看着那张年轻的脸,看着那双和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的、充满野心和算计的眼睛。
然后他突然笑了。
那笑声很干,很涩,像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行,”他说,声音里有一种认命的疲惫,“200万,我给你。”
曲筱绡的眼睛亮了一下。
但曲父紧接着说:
“但丑话说在前头。这200万,是你自己讨的。亏了,别来找我哭。赚了,也算你自己的本事。”
“放心,”曲筱绡的嘴角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得意,有自信,还有一种“我赢了”的张扬,“三个月内,我一定让公司盈利。到时候……”
她顿了顿,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你得承认,我比哥哥强。”
曲父没说话。
他只是摆了摆手,像用尽了所有力气。
曲筱绡拿起文件夹,转身离开。
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回荡,清脆,坚定,像凯旋的鼓点。
走到玄关时,她听见母亲压低的声音:“老曲,你真的给她200万?她还那么小,万一……”
“小?”父亲的声音很疲惫,但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你还没看出来吗?她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曲筱绡推开门,走进夜色。
夜晚的风很凉,吹在她脸上,但她觉得浑身发热。
她坐进polo,把文件夹扔在副驾驶座上。
然后她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后,她说:
“姚滨,帮我约GI的陈总监。时间越快越好。”
挂断电话,她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
眼睛很亮,很亮。
像两颗燃烧的星星。
她发动车子,驶出庭院。
铁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
而在客厅里,曲父还坐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上洒出的那摊茶水。
茶水在红木桌面上慢慢扩散,像一张地图,像一场刚刚开始的战争。
曲母蹲在地上,捡起那本掉落的杂志,手指在颤抖。
“老曲,”她轻声说,“筱绡她……会不会太狠了?”
曲父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不狠,怎么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窗外,夜色深重。
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无数双眼睛,注视着这场刚刚落子的棋局。
而棋手,才刚刚上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