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清冽。
风里夹杂着青草和泥土的腥气。
家属院后面有一条小河。
河水是山上流下来的雪水,清澈见底,但也凉得刺骨。
苏夏抱着个搪瓷盆,慢悠悠地走到了河边。
招待所的水房虽然有水,但那个莲蓬头出的水跟尿尿似的,洗个头能把人急死。
加上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总是飘着一股子霉味。
苏夏实在受不了。
她是个爱干净的人。
尤其是在末世那种脏乱差的环境里待久了,到了这里,哪怕条件简陋,她也要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的。
“这水真清。”
苏夏蹲在河边的青石板上,伸手试了试水温。
冰凉。
激得人指尖发麻。
但对于现在的苏夏来说,这点冷不算什么。
反而能让她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一下。
她把那头有些干枯发黄的长发解开。
头发太长了,营养不良导致发质很差,像是一把枯草。
“得赶紧把这头发养回来。”
“或者干脆剪了?”
苏夏一边嘀咕,一边弯下腰,把头发浸入水中。
冰凉的河水瞬间包裹了头皮。
苏夏打了个激灵,随后舒服地叹了口气。
她拿出那块硫磺皂,在头发上打出丰富的泡沫。
虽然没有什么护发素,但这天然的雪水洗出来的头发,总是格外顺滑。
此时。
河堤上。
一道矫健的身影正沿着河边的小路跑来。
陆铮。
他有晨跑的习惯。
尤其是这几天,心里那股子燥热怎么压都压不下去,只能通过高强度的运动来发泄。
五公里越野跑。
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热身。
汗水顺着他坚毅的下巴滴落,打湿了那件墨绿色的作训背心。
肌肉线条随着呼吸起伏,充满了爆发力。
忽然。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视线被河边那一抹身影吸引住了。
清晨的阳光刚刚穿透云层,洒在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那个女人蹲在青石板上。
背对着他。
黑色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个背影。
白色的泡沫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那是苏夏。
陆铮一眼就认出来了。
毕竟那件打满补丁的破褂子,整个军区也找不出第二件。
他原本想直接跑过去,装作没看见。
毕竟两人现在的关系很尴尬。
协议离婚的夫妻。
住在隔壁的邻居。
还有昨天那场鸡汤风波。
怎么想都应该避嫌。
可是。
他的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钉在了原地。
鬼使神差的。
他就那么站在河堤上,看着苏夏洗头。
苏夏洗得很认真。
她修长的脖颈随着动作弯曲,露出了一截雪白的后颈。
那里的皮肤很白。
跟她脸上那种病态的蜡黄不同,那是一种如同羊脂玉般细腻的白。
在阳光下,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绒毛。
脆弱。
却又诱人。
陆铮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居然会觉得一个瘦骨嶙峋的乡下女人的后颈……
很好看?
就在这时。
苏夏洗完了。
她直起腰,双手把湿漉漉的长发向后一甩。
水珠飞溅。
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晶莹的弧线。
有一滴水珠,正好飞到了陆铮的脸上。
冰凉。
却像是一颗火星,瞬间点燃了他心底的某种情绪。
苏夏随手抓起放在石头上的一个旧发夹。
那是个很廉价的塑料发夹,早就褪色了,弹簧都有点松。
她想把湿头发盘起来。
结果手一滑。
“啪嗒。”
发夹掉在了石头上,弹了一下,眼看就要滚进河里。
苏夏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抓。
但有人比她更快。
一只大说,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抢先一步按住了那个发夹。
苏夏一愣。
顺着那只手看过去。
正好对上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
陆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下了河堤。
他就蹲在她旁边。
离得很近。
近到苏夏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味和青草味的荷尔蒙气息。
“哟。”
苏夏没有丝毫的慌乱。
她眨了眨眼,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戏谑。
“陆团长?”
“大清早的,你也来洗头?”
陆铮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水珠顺着她的额头、鼻尖滑落。
最后汇聚在那张有些苍白却唇形完美的嘴唇上。
陆铮的呼吸乱了一拍。
他捡起那个破发夹,握在手里。
有些烫手。
“路过。”
陆铮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夏。
试图用身高的优势来找回一点气场。
“河边危险。”
“水凉。”
“以后少来。”
苏夏也站了起来。
她甩了甩手上的水,毫不在意地说道:
“没办法啊。”
“招待所的水太小,洗不干净。”
“再说我也没那么娇气。”
她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摊在陆铮面前。
“发夹。”
“还我。”
那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饰品了,虽然破,但好歹能用。
陆铮看着那只手。
手指纤长,虽然有些粗糙,但骨节很漂亮。
他并没有马上把发夹还给她。
而是鬼使神差地捏在手里把玩了一下。
“坏了。”
陆铮淡淡地说道。
那个塑料发夹的弹簧本来就松,刚才那一摔,彻底崩开了。
苏夏皱了皱眉。
“啧。”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连个发夹都欺负我穷。”
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用手拢着湿漉漉的头发。
“行吧,坏了就扔了吧。”
“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句话,意有所指。
陆铮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是在说发夹?
还是在说人?
“苏夏。”
陆铮忽然叫了她一声。
“嗯?”
苏夏抬头看他。
阳光下,陆铮的那张脸帅得有些过分。
尤其是那双眼睛,平时冷冰冰的,此刻却像是藏着两团火。
“昨天的事……”
陆铮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林婉那个人,心眼多。”
“你以后离她远点。”
“别被她算计了。”
苏夏愣了一下。
随即笑了。
笑得眉眼弯弯,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陆团长。”
“你这是在关心我?”
陆铮的脸瞬间板了起来。
“我是在提醒你。”
“毕竟在法律上,我们还是夫妻。”
“你要是被人欺负了,丢的是我的脸。”
苏夏往前凑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了暧昧的范围。
“哦……”
“原来是怕丢脸啊。”
苏夏拖长了音调。
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铮。
“那我要是没丢脸呢?”
“陆团长是不是该给点奖励?”
陆铮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什么奖励?”
苏夏看着他那副想躲又不敢躲的样子,心里的恶作剧因子开始作祟。
这男人。
明明对自己有感觉。
却还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既然这样,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苏夏伸出手,轻轻地点了点陆铮胸口那枚金色的纽扣。
“陆团长。”
“其实我觉得,你这人除了脾气臭点,长得还是挺顺眼的。”
“尤其是身材。”
她的视线毫不掩饰地扫过陆铮紧实的胸肌和腹肌。
“真的很极品。”
陆铮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
一股电流顺着她指尖触碰的地方,瞬间传遍全身。
“苏夏!”
陆铮低喝一声,抓住了那只在他胸口作乱的手。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这是在部队!”
“注意影响!”
他的掌心滚烫。
烫得苏夏的手腕有些发麻。
苏夏没有挣脱。
反而顺势往前一靠。
几乎贴在了陆铮的怀里。
“我知道啊。”
“但我马上就要单身了。”
苏夏的声音很轻,带着一股湿漉漉的水汽,钻进了陆铮的耳朵里。
“离了婚,我就自由了。”
“到时候,我想看谁就看谁。”
“想摸谁就摸谁。”
“你说对吧?兵哥哥?”
这一声“兵哥哥”,叫得百转千回。
酥到了骨子里。
陆铮的脑子里“轰”的一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兵哥哥?
单身?
自由?
这几个词在他的脑海里疯狂盘旋。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看着那张一张一合的红唇。
理智告诉他,应该推开她。
应该严厉地批评她这种轻浮的行为。
但身体却诚实得可怕。
他的心跳快得像擂鼓。
那只抓着苏夏手腕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握得更紧了。
“你……”
陆铮的声音哑得厉害。
“你就这么想单身?”
苏夏无辜地眨了眨眼。
“不然呢?”
“难道陆团长想反悔?”
“不想离了?”
陆铮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全是她身上那股好闻的硫磺皂味道。
让他有些微醺。
“不想离?”
陆铮冷笑一声。
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做梦。”
“我巴不得早点摆脱你这个麻烦精。”
说完。
他像是触电一样,猛地松开了苏夏的手。
然后退后两步,拉开了安全距离。
“咳……”
陆铮握拳抵在唇边,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
“军人,不谈作风不正的恋爱。”
“更不会跟一个即将离婚的女人纠缠不清。”
“你自重。”
说完这番大义凛然的话。
陆铮转身就走。
那步伐,依旧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只是。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
苏夏没有看到。
那个一向冷面无情的陆阎王,耳根红得像是要滴血。
而在他的内心深处。
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呐喊:
“她要单身了?”
“她离了婚就是单身了?”
“那我是不是就有机会……”
“不对!我有什么机会?”
“我是要跟她离婚的人!”
“但我如果离了婚,我也是单身啊!”
“两个单身的人……”
陆铮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逻辑彻底崩坏。
他一边跑,一边狠狠地唾弃自己。
陆铮啊陆铮。
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居然被一个黄毛丫头给撩拨得方寸大乱。
……
河边。
苏夏看着陆铮远去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声。
“噗嗤。”
“真纯情。”
“摸一下扣子都能红耳朵。”
“这哪是阎王啊,这分明是个唐僧。”
苏夏心情大好。
她捡起地上那个坏掉的发夹,随手扔进了河里。
看着它顺着水流飘远。
“陆铮说得对。”
“坏了就扔了。”
“不过……”
苏夏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刚才被陆铮握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丝热度。
“这男人的手劲儿还真大。”
“看来是个练家子。”
“以后真要是打起来,估计是个硬茬。”
苏夏甩了甩头发。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
温暖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苏夏眯起眼睛,看着远处连绵的雪山。
“一个月。”
“看来这一个月,不会太无聊了。”
她转身往回走。
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脑后。
虽然没有发夹。
但那股子随性洒脱的劲儿,却比任何装饰都要耀眼。
……
回到家属院。
苏夏刚进门,就看到小赵正指挥着两个战士往她那个杂物间里搬东西。
一张行军床。
一套崭新的军绿色被褥。
还有一个虽然旧但很结实的木柜子。
“嫂子!你回来啦!”
小赵见到苏夏,立正敬礼。
笑得一脸灿烂。
“这是团长特意批的!”
“说是虽然是杂物间,但也不能太寒碜。”
“这张床是新的,还没人睡过呢!”
苏夏有些意外。
她看了一眼隔壁紧闭的房门。
那个男人刚才明明跑得比兔子还快。
居然还有心思安排这些?
“替我谢谢他。”
苏夏摸了摸那床厚实的棉被。
很软,很暖和。
“就说……这被子我很喜欢。”
“比他人暖和多了。”
小赵:……
这话他可不敢传。
“对了嫂子。”
小赵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
“这是团长刚才让我交给你的。”
苏夏接过来一看。
只见那张刚劲有力的字条上,写着一行大字:
【津贴已放至你枕头下。一百块。省着点花。别去买那些乱七八糟的鸡汤。】
苏夏挑了挑眉。
掀开枕头。
果然。
一叠崭新的大团结整整齐齐地码在那里。
一共十张。
苏夏拿起钱,在手里拍了拍。
“啧。”
“嘴硬心软的男人。”
“明明是给生活费,还非要提鸡汤的事。”
“这是还在吃醋呢?”
苏夏把钱收进空间。
有了这笔钱,她的“养猪计划”……哦不,“养生计划”就可以正式启动了。
先把这副身体养好了。
到时候不管是离婚单飞,还是真的把这个极品男人拿下。
她都有了本钱。
“陆铮啊陆铮。”
苏夏看着隔壁的墙壁,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
“这可是你自己把钱送上门的。”
“既然上了我的贼船。”
“想下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此时。
隔壁房间。
陆铮正站在冷水龙头下,任由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身体。
试图浇灭心头那股子无名火。
“兵哥哥……”
“单身……”
这两个词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回荡。
“该死!”
陆铮一拳砸在墙上。
那墙壁似乎震了一下。
正好传到了隔壁。
苏夏正在铺床,听到动静,敲了敲墙壁。
“喂!”
“前夫哥!”
“轻点砸!”
“这房子是公家的,砸坏了要赔钱的!”
陆铮:……
他深吸一口气。
关上水龙头。
咬牙切齿地对着墙壁说了一句:
“知道了!”
“管家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