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赘之事对陆家来说,是迁居南塘后的一件大事。虽然陆父很早就定下了招赘的基调,但寻找人选的方向执行过程中并不顺利。由于期望值过高,对很多细节的追求完美,导致陆父曾错过了一个人选,在最近两年他曾十分后悔。因此在卢仓看好青芝后,特别是期间还经历了一番峰回路转的波折,陆父已经没有了早先的求全责备,对这个人选,基本上也算满意。
陆风作为陆家家主,虽然日常严肃时候居多,但作风还算相对民主,就招赘之事与大家商议,征求家人意见,力求不出纰漏,让大家都能满意。之前每遇大事,也会如此,但那时采莲一则年纪尚小,需要藏拙,二则也与她关系不大,她很少参言,只是会在父母未注意到的方面补充提点一下。但如今之事,与她关系密切,她便不想置身事外,放弃权利了。可是,总归她来自不同的地方,有自己的见解和思想,难免与祖母和父母的某些观点产生碰撞,引起了许多争执。
首先表现在宴宾范围上。虽然不准备大办,但也是女儿的喜事,必要的仪式和场面也是需要的。父亲因日常行医,医治各色人物众多,且虽为白身但并非白丁,也是中了修士的人,只是无意为官,没有积极参与过举荐。但也结识了一些乡绅官吏,散居文人,加上陆家其实还是有些不为人知的产业的,一些本地合作伙伴也有一二。所以父亲希望范围广一些,需要的席面就很多。但采莲一向不喜热闹,认为婚娶不过是私事,只宴请平日交往密切的乡邻和父亲必要的人情往来之人即可。父女为此进行了一番辩论和利弊分析,最终双方各退一步,达成共识,小范围周全。故而所宴之人加起来,大约四桌,其中贵宾两桌,是父亲的人际;其余乡邻及曾受惠于陆家医馆的人加上帮忙的人两桌,属于散桌。
其次是接亲之事。一般人家娶仆赘,都是不迎亲的,直接抬过来入门走流程罢了。但迎娶普通赘婿,一般都会上门迎娶。陆家是招赘仆赘,自然是无需前去迎娶的。可采莲却力争亲自上门迎娶,祖母和父母皆不赞成,难免惹起一番争议。父母认为,陆家给的聘礼本就厚重,再亲去迎娶,显得过于重视,易让赘婿发飘,不利于日后树威。采莲知道父亲心中所想,也理解父亲的忧虑,她接亲只是纯粹地想体验“娶妻”的感觉。身为女儿身,这辈子还能娶亲,这得是积了多大的福报啊,怎能浪费?她劝解父亲,其一是自己好不容易有一次机会,可以身着男装高头大马且无需顾忌他人目光,请父亲成全她的一颗“男儿”心;其二是提出此举是对该少年的第一道考验,越是端的高越能看出对方品行,是否经得住考验。
就这么一个女儿,任性就任性吧,为了成全女儿的心愿,父母虽然依然不情愿,但最终妥协,答应了她亲去迎娶的要求。
第三是婚礼仪式。按习俗,现场礼仪时,仆赘需跪地完成全程,而新娘却是站着的。采莲从内心无法接受这样的区别对待,于她而言,人人平等,赘婿亦是夫婿,自然该享有平等的权利,故而坚持要求新人均要站立完成仪程诸事。在采莲眼里,父亲十分完美,几无缺点,唯有对此乡礼法规矩的固守,是她不能认同的。毕竟时代不同,认知有异,她的理论不一定能说服三位长辈。因此,她索性不做思想工作,只以梦中神灵提示坚持己见。无奈之下,长辈们做了让步。
再有进门后的起居模式,采莲也一并提出,免得新人进门还有分歧,有损陆家风貌。盖因此乡仆赘的地位很低,不能和主人同屋而居,大户人家的仆赘一般住下人房,普通人家娶赘婿的很少,刻薄一点的人家会安排在柴房,甚至还有过分的让人住牲口棚的。陆家是慈善人家,不可能让人住柴房的,虽宅内已无多余房舍,但陆家人所居房屋都有外套间,并且家有医馆与宅相连,都可以让仆赘所居。采莲力主,虽是仆赘,但按普通赘婿模式生活,让亲长大跌眼眶。此处采莲采用各个击破的方法,她抓住祖母抱孙心切之情,声称是为了陆家子嗣,首先得到祖母的支持。然后利用父亲想让赘婿与陆家融为一体的终极目标,动之以理,引导父亲从男人角度思考问题。父亲从不冥顽,稍稍一想便明白了,甚至不知女儿为何如此年少,就对人性有着非同一般的了悟,便不再坚持了。母亲向来夫唱妇随,无原则性分歧时皆会遵从夫愿,因而这一局,她又成功拿下。
虽然解决了各种争议,但父母还是多有不解,也没见女儿多喜欢这个少年,她也从无恨嫁之态,如何会对一个贫家仆赘这般礼遇?而且,在父母眼中,这个赘婿,各方面远远及不上女儿,不过是八字相合,命格甚佳罢了。这些,也没给她说过,她也没问过。女儿向来矜持稳重,莫非真是女大不中留吗?
其实,这一切源于她的故乡思维。她便是入乡随俗也有自己的坚持,她不接受的规矩,总有办法让父母依了她。
既然所有争议已经达成一致,这两日陆家便紧锣密鼓地进行准备。南塘镇但凡嫁娶摆宴,都在位于中心的晒谷院里搭棚子宴宾,贵宾则在北向的大堂屋里。谷场南侧会临时搭建一排炉灶,请相对固定的几个乡厨掌勺,帮厨之人多为熟悉交好的乡邻。这些都需要落实,还要写请帖送帖子,备宴席所需各种物资,实在是忙得团团转。
陆家是十年前东江灾祸后逃离家乡在此定居的人,人丁不旺。当时代北郡因冬春时节的瘟疫十室空半,正需要填充人才,官衙就将逃难到此的人聚拢,发放安家房屋和应急粮食,于是很多人就在此定居下来。所以就形成了一半本地人一半异乡人的局面,不过此地民风淳朴,平日里大家相处基本和睦,遇事都是互相帮助的。因此,少不得需要左邻右舍的帮忙,这也是陆家需要招人入赘的原因之一,否则,女儿嫁出,他们不是更加冷清无助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