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尔带回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冰,瞬间冻结了曙光城刚刚升腾起的些许暖意。
他是在西南方向,距离曙光城约两日路程的一处高地上,发现那些踪迹的。并非大队人马,而是约莫十人左右的精锐小队。他们穿着统一的、带着金属片缀饰的皮质轻甲,背负制式长弓,腰挎弯刀,行动间沉默而有序,与黑狼部那种散乱狂野的风格截然不同。
“他们不像是在狩猎或迁徙,”阿木尔的声音在公廨内低沉地回响,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重,“他们在勘查地形,绘制地图。我远远看到其中一人,在兽皮上刻画。而且……他们似乎对雪屋很感兴趣,在一座我们废弃的旧雪屋外围观察了很久,还用武器戳刺试探。”
石猛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是天霜帝国的人?他们怎么会摸到这里?”
凌薇靠在铺着兽皮的木墩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桌面。天霜帝国,这片土地上真正的霸主。其巡逻队出现在这里,意味着曙光城的存在,已经引起了更高层次力量的注意。这绝非黑狼部那种层面的威胁可比。
“他们绘制地图,观察雪屋……”凌薇沉吟道,“这说明他们并非偶然路过,而是有目的的侦察。我们之前与黑狼部的战斗,动静不小,可能已经传到了帝国边缘的哨所。而且,雪薯、雪屋……这些不同于寻常部落的东西,足以引起任何统治者的好奇,或者……忌惮。”
忌惮。这个词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被黑狼部觊觎,尚可一战;被天霜帝国盯上,他们这点微末力量,无异于螳臂当车。
“他们看到你了吗?”石猛急切地问阿木尔。
阿木尔摇头:“我离得很远,借助风势和雪坡隐藏,他们应该没发现。但我感觉,他们的侦察很系统,覆盖范围不小,发现我们是迟早的事。”
公廨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刚刚因为工分制度建立起来的些许振奋,被这突如其来的、更庞大的阴影彻底笼罩。
“怎么办?”林嫂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下意识地看向凌薇。不知不觉间,这个虚弱的女子已经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
凌薇闭上眼,脑海中飞速权衡。逃?以他们现在的人口和物资,在帝国疆域内大规模迁徙,无异于自杀。打?更是以卵击石。唯一的生路,在于“价值”和“秩序”。
她重新睁开眼,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而冷静:“我们不能逃,也打不过。但我们可以让他们觉得,我们‘有价值’,并且‘有秩序’,吞并我们比毁灭我们,更符合帝国的利益。”
“价值?秩序?”石猛不解。
“对。”凌薇点头,“雪薯的种植技术,雪屋的建造方法,甚至我们正在摸索的工分制度和法典,这些都是不同于游牧部落的、属于‘定居文明’的雏形。对于一个大帝国而言,稳定的粮食来源、有效的管理方式,远比一个需要时时镇压的、混乱的部落有价值得多。”
她看向阿木尔:“阿木尔,你熟悉帝国,他们如何对待周边的小部落?”
阿木尔思索片刻,答道:“通常有两种:顺服的,缴纳沉重的贡赋,部落首领需要去帝国指定的城池‘朝觐’,相当于人质;反抗的,直接屠灭,青壮为奴。”
“所以,我们要表现出‘顺服’的潜质,但又不是任人宰割的绵羊。”凌薇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我们需要加快春耕,让雪薯的种植规模看起来更有价值。我们需要进一步完善我们的防御,不是要对抗帝国大军,而是要展示我们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增加他们征服的成本。最重要的是,我们要让他们看到,我们这里秩序井然,管理有效,是一个可以低成本接收和统治的‘成熟领地’。”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走钢丝游戏。既要示弱,又要显强;既要表示顺从,又要保有底线。
“从明天起,”凌薇开始下达指令,语速加快,“石猛,加强外围警戒哨,但收缩活动范围,避免与帝国巡逻队直接冲突。如果遭遇,尽量回避,若无法回避……表现出警惕但非敌意。”
“木牙,铁头,暂停非必要的工具研发,集中人力物力,在村子外围增建两道防御性的雪墙和陷坑,不求抵挡大军,但要做出积极防御的姿态。”
“林嫂,加快春耕的准备工作,选最好的地块,做出规模化种植的规划图。”
“阿木尔,你和你的人,负责教导卫队帝国巡逻队常用的旗语和简单的交涉礼节。我们需要有人能和他们进行最基本的沟通。”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将巨大的压力转化为具体的行动。众人领命,脸上的茫然和恐惧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临战前的专注。
凌薇最后看向众人,语气凝重:“记住,在我们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隐忍’和‘发展’是我们的唯一出路。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如履薄冰。”
会议散去,众人带着沉重的心情各自忙碌。凌薇独自留在公廨内,望着门外灰暗的天空。胸口那沉寂的星核,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巨大的压力,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悸动。
远方的阴影已经投下,曙光城的命运,驶入了一片未知而危险的水域。是成为帝国版图上又一个无声的贡赋点,还是能抓住那一线生机,在夹缝中成长为参天大树?
答案,藏在即将到来的、与帝国的第一次接触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