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既已达成,便无需赘言。
沈知意捏起桌上那包着“鬼哭藤”碎屑的帕子,在指尖转了转:“王氏娘家做南疆药材生意,她嫌疑最大。不过,正如我所言,若真是她,用自家渠道的毒,未免太蠢,但……去她那儿逛逛,总没坏处。”
顾晏会意:“大伯母被软禁佛堂,她所居的东跨院此刻正好空置。”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起身。此刻天色尚早,府中仆役大多刚起,正是探查的好时机。
东跨院果然静悄悄的,只有两个粗使婆子在院门外无精打采地守着。顾晏只需一个眼神,她们便噤若寒蝉地让开了路。
王氏的居所陈设华丽却透着一股刻板的沉闷,多宝格上摆着名贵瓷器,墙上挂着工笔花鸟,一切都符合一个循规蹈矩的当家主母形象。沈知意对那些明面上的东西兴趣缺缺,目光像精细的篦子,扫过梳妆台、衣柜、床榻。
“顾公子,劳驾,看看妆奁底层,可有夹层或暗格?”她一边说着,一边自顾自地蹲下身,检查床底和脚踏。
顾晏依言行事,他对这些妇人用的东西并不熟悉,但胜在细心。在翻动一堆金银首饰时,他指尖触到妆奁底层一块略微松动的木板。轻轻一撬,木板掀起,下面竟藏着一小叠银票和几封书信。
他抽出书信,快速浏览,脸色渐渐沉了下来。是王氏与娘家兄长的通信,信中多次提及顾晏的“病情”,言语间充满关切,但其兄长却隐晦提醒,某些“药材”需慎用,以免“惹人注目”。
“看来,我这‘病’,大伯母确实没少‘关照’。”顾晏将信递给沈知意,语气冷了下来。
沈知意扫了一眼,没多做评论,反而将注意力转向梳妆台上一个不起眼的、用来放零碎珠花的螺钿小盒。她拿起盒子,轻轻晃动,里面传来细微的碰撞声。打开一看,只是几颗普通的珍珠。
但她没有放下,而是用手指仔细摩挲着盒子的内壁。忽然,她指尖在某处微微凹陷的地方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盒子底部竟弹开一个薄薄的夹层!
夹层里,没有银票,没有书信,只有一小撮用油纸包着的、深褐色的碎屑,以及几根细如牛毛、闪着幽蓝寒光的——银针。
那碎屑的颜色和质地,与沈知意在藏书阁发现的“鬼哭藤”残留,一模一样!而那银针,无论是粗细还是针尖那点幽蓝,都与她在柴房发现的、苏婉儿金簪旁的那根淬毒银针,如出一辙!
证据确凿!
顾晏一股气血上涌,被至亲背叛的怒火直冲头顶!果然是她!
“啧,”沈知意却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音节,她用帕子垫着,捏起一根毒针,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又凑近嗅了嗅,眉头微蹙,“这针上的毒……和之前那根,味道有点不一样。”
“不一样?”顾晏强压怒火,凑近问道。
“之前那根,甜腥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腐木气,而这一根……”她又嗅了嗅,“甜腥依旧,但那腐木气没了,反而多了一丝……苦杏仁味。”
她将针放回,又检查了一下那包“鬼哭藤”碎屑:“这碎屑倒是没错,是鬼哭藤。不过,保存得未免太好了些,像是……故意放在这里,等人发现似的。”
顾晏闻言,冷静了几分:“你是说……这可能是栽赃?”
“不一定。”沈知意将夹层恢复原状,把螺钿小盒放回原位,动作从容,“或许王氏就是凶手,心思缜密,但也难免百密一疏。或许,是有人猜到了我们会来查,提前布好了局,这宅子里的人,演戏都演成精了。”
她站起身,环顾这间华丽的卧室:“不过,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顾公子,你觉不觉得,这房间……似乎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小上一些?”
顾晏经她提醒,也仔细打量起来。这卧房确实宽敞,但与他所知的东跨院整体结构对比,靠近内侧的一面墙,位置似乎有些蹊跷。
两人走到那面墙前。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麻姑献寿图》,画工精美,用色鲜艳。沈知意伸手敲了敲画后的墙壁,传来的声音略显沉闷,但与旁边实心墙的声响,又有明显的差别。
“有夹层,或者暗室。”沈知意断言。
她在墙壁上细细摸索,画框、墙角、博古架边缘……都不放过。顾晏也在一旁帮忙查看。
终于,在靠近床榻的一个落地花瓶后面,沈知意发现墙壁上有一道几乎与壁纸花纹融为一体的、垂直的缝隙。她沿着缝隙向上摸索,在约一人高的位置,摸到一个微微凸起的莲花状木雕。
她试着按、扭、旋转。
当向右旋转第三下时,只听一阵极其轻微的“扎扎”声,那面挂着《麻姑献寿图》的墙壁,竟然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通道。
一股混合着陈旧灰尘和奇异药味的空气,从过道中涌出。
暗室!
顾晏立刻上前,将缝隙推得更大些。里面空间不大,仅如一个小小耳房,没有窗户,漆黑一片。他接过沈知意递来的火折子,晃亮。
微弱的火光下,看清了暗室内的情形。
没有金银珠宝,没有机密文件。只有靠墙摆着几个木架,上面零星放着一些药材、瓷瓶。角落里,堆着一些孩童的旧物——拨浪鼓、小布虎、还有一件绣着祥云纹的、明显是男童款式的旧衣。
而在暗室最里面的墙上,赫然挂着一幅女子画像。
那女子眉眼温婉,穿着多年前流行的衣裙,怀中抱着一个襁褓,笑容温柔满足。
顾晏在看到那画像的瞬间,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色变得比纸还白。
“娘……”他喃喃出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那画像上的女子,正是他早逝的生母,林氏。
王氏的暗室里,为何会供奉着他生母的画像?还有这些孩童旧物……看那祥云纹的样式,分明是他幼时所穿!
沈知意也愣住了。
这出乎意料的发现,让原本清晰的线索,再次变得扑朔迷离。
她走到木架前,检查那些药材和瓷瓶。药材多是安神补气之物,瓷瓶上贴着标签,写着“安神丸”、“养心散”……看起来,并无异常。
然而,当她拿起一个放在最角落、没有任何标签的白色小瓷瓶,拔开塞子时,一股熟悉的、甜腥中带着腐木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那种淬毒银针上的味道!
她眼神一凛,将瓷瓶递给顾晏:“你看这个。”
顾晏接过,嗅到那气味,再结合这暗室中母亲的画像和自己的旧物,一个荒谬又惊人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王氏对他下毒,却又在暗室里供奉他母亲,保留他幼时物品?这太过矛盾!
除非……下毒者,根本不是王氏?
或者说,不止王氏一人?
沈知意看着顾晏变幻不定的脸色,又看了看这间充满矛盾的暗室,轻轻叹了口气:
“顾公子,你们家这潭水,怕是深得能淹死龙王,我看,咱们之前,可能逮住的,仅仅是蹦跶得最欢的虾米。”她晃了晃手中的白瓷瓶,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幽默,“这位藏在深处的‘债主’,不仅手段狠,心思深,看样子……还对你们家的陈年旧事,了如指掌啊。”
